季憶看着他因為發怒或是失望透頂而被染紅的眼睛,心髒就如陷入泥沼一般窒息。
“沒有。”
“你看我信嗎!”岑煊喉嚨都快撕裂了。
季憶卻依舊淡得要命,就好像對眼前人的怒火完全不在乎。他從岑煊身上撇開目光,輕輕落在那一桌子的剩菜上,無聊似得撿起筷子又夾了個肉丸到碗裡。他覺得眼睛有什麼東西正極為沖動地往外湧,可他死死憋住,并且不想讓人看出他情緒的動搖。
于是他抵着頭用筷子,一點一點夾着肉,慢條斯理地吃着不知味的肉丸:“你走吧,岑大哥。”
岑煊腦袋正火燒着,狠狠瞪了一眼就大步離開。
不過才走出大門就後悔了。
他轉身想回去說清楚,但客廳的大門被阿姨關上。
季憶在告訴他,不必了。
岑煊說不清的難受。
——
關上門後,季憶也沒再吃。
他躺在沙發上聽着廚房裡傳來的叮叮當當的聲音,第一次在這個地方有昏昏欲睡的感覺。
别墅的租期快到了,聽說主人下個月會回來,以後會有一段時間常住在這兒。他挺好奇的,這個人會是誰,為什麼在買下這棟别墅後,什麼都沒改動,就連他母親筆記本上記着的花都一模一樣。
總覺得是父母的熟人,但也不敢過于大膽地猜測。
客廳的暖氣很足,悶悶的熱熱的很快就哄得他眼皮打架,實在堅持不住便翻了個身閉上眼人認認真真地睡覺。
醒來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晚了,他眯着眼看着窗戶外紅通通的晚霞,輕輕地歎了一聲。這一覺睡得久又沉,腦袋昏昏漲漲的,他在沙發上躺了許久才慢悠悠地起來。
阿姨已經下班,他身上還蓋着一條毛毯。
他掀開毛毯,艱難地坐起來。平日裡神經緊繃慣了,突然這麼休息放松确實會更累。
季憶揉了揉腦袋,不舒服地哼了聲,從茶幾上說拾起手機看了眼,眼睛頓時瞪大:“艹!”
已經五點,季續早放學了!
這他媽的,學校老師也不給他打電話!
他匆匆套上外套,頭也不會地沖了出去。
到學校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學校大門也已經緊閉,問了值班的保安沒聽說有小孩沒家長接。他正欲打電話問季續的老師,頭一撇,就看見學校對面馬路上,有一大一小的身影正坐在超市門口的長椅上吃東西。
借着超市門口的燈,他一下就認出了季續。
以及穿着風衣給季續擦嘴剝粽子的楊煜桁。
看見小孩沒事,季憶先放下心來,但緊接着他火氣蹭蹭往上冒。
楊煜桁好不容易把纏在粽身上的白線給解開,把粽葉扔進垃圾桶後就往季續那邊遞:“等急了吧,吃。”
季續糯糯地嗯了聲,晃着小腿開心地往他身邊挪了挪,他舔舔嘴唇正欲的張口去咬冒着香噴噴熱氣的肉粽,不想一隻手突然将他從長椅上抱起來。
楊煜桁快速抓住那人的肩膀,眼神冰冷殺氣騰騰,無來由地叫人覺得恐怖。
季憶憤怒的雙眼對上他的,火氣也被澆滅了一半。
“爸爸?”季續也很詫異突然出現。
季憶嗯了一聲,瞟了一眼楊煜桁。
楊煜桁神情自然已經放松下來,看見季憶這眼神,立刻解釋:“我剛才還以為是什麼膽大包天的狗東西敢這麼直接搶孩子。原來是孩子他爸。”
季憶聽出他在解釋也聽出他話裡有話——楊煜桁對季續叫他爸爸很不滿。但礙于孩子在前,他也不好明說。
“你怎麼在這?”季憶也有當着孩子的面不好撒的氣。
他一邊問人已經往對面車子停着的地方走。
楊煜桁快速收拾了下椅子上的零食,一股腦全裝進袋子,趕緊追上去回答他的問題:“路過。”
“這麼巧?”季憶不信。
楊煜桁隻好老實交代:“下午完成工作後就一直在這等着,想和你還有孩子一起回去。”主打一個想享受一下一家三口的溫馨感。
他後面這句可不敢說。
季憶又問:“他和你有關系?”
楊煜桁一愣:“沒有。”
季憶猛地停住腳步,目光沉冷,才憋下去的怒火又冒上頭:“沒有你在這邊獻什麼殷勤?你别給我打他的主意!”直覺告訴他,楊煜桁想利用季續,就像利用他媽媽一樣。
楊煜桁被他罵得愣在那兒,也不敢吱聲。
季續皺了皺眉,嘟囔道:“爸爸,楊叔叔他……”
“你閉嘴!”季憶火氣大呢,一聽到季續替他狡辯更來火,吼完季續,接着罵,“這學校老師也不負責任,竟然把一個孩子交給陌生人,他媽的簡直離譜至極!明天有他們好看的!”
季憶邊罵邊轉身繼續往車子方向走。
許是太過氣憤,人走到路中間連有車急速而來都沒注意,得虧楊煜桁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把人用力扯了回來。
“滴——”
車子疾馳而去,鳴笛聲刺穿季憶的耳膜。
楊煜桁雙手抱着季憶的雙臂,等車子呼嘯而過立刻上前查看:“沒事吧?”
季憶饒是心髒再強大也被吓得不輕,真就差一點就帶着季續見他媽去了。他目光散落在地面上,呼吸也不太正常,隔了幾秒眼前似乎還有車燈閃過時的瞬盲。他扶着季續的腦袋讓孩子靠着自己的肩膀,吞咽一口唾沫才輕聲道歉:“對不起。”
季續吓壞了,一直沒吭聲,聽到季憶說話,才忽然活過來似得摟住季憶的脖子,委屈地想哽咽。
楊煜桁扶着季憶,“坐我車回去。”
季憶點點頭,他現在這狀态也不好開車。
三人上了車,季憶帶着孩子坐在後座,楊煜桁遲疑地把吃的東西放在了副駕駛。
等車子行駛在路上,确定季憶不會半路跑掉,楊煜桁才解釋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我本來沒打算單獨接觸孩子,但是老師打不通你電話,我隻能下車去接。是季續告訴老師我和你住在一起,老師才同意讓我帶走孩子。”
季憶低着頭,确定季續熟睡後才問:“那你怎麼不打電話給我?”
“打過,也沒打通。”楊煜桁道,“季續不肯跟我回去,他說你一定會來接他,我隻好陪着季續在校門口等你。”
季憶掏出手機看了眼,才發現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設置成飛行模式。
他關閉模式,起了疑惑:自己什麼時候不小心觸到的?
他眉心擰着,把手機扔在座位上,撫着季續的頭發和楊煜桁道歉:“這次是我沖動,我跟你道歉。”
“我不是要你道歉。”楊煜桁道。
季憶沒說話。
他現在正沒下限地讨好自己,他知道。
楊煜桁抓着方向盤,開始放緩車速: “你能不能多給我一點信任?”
他在後視鏡上瞥了一眼季憶,對方神情木然,無動于衷。
楊煜桁無奈收回眼神。
車窗外是高架路,一排又一排的路燈疾馳而過。目光所及裡的車燈閃閃爍爍,晃得人有些不清醒。
“楊煜桁。”
聽見後座的人喊他名字,楊煜桁瞬間有了精神:“嗯?”
季憶薄唇微動,不知在想什麼,他目光失焦地望着車外的景色,淡淡地說了一句:“明天陪我去見一見我小叔。”
楊煜桁蹙眉,心頭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可他也沒有理由拒絕季憶:“好。”
車子飛速行駛在高架橋,越過橋架的邊沿可以看見淮城的夜景。與橋上黯然的燈光不同,淮城整座城都已經浸染在輝煌的燈火之中,夜幕之下璀璨耀眼。而繁華之後,燈影之下湧動的暗流注定會将這城市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