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她如今隻是元神,南星辭能觸碰到她,必然也隻是元神。
而元神所受的傷會盡數轉移到身體,他替她擋了那麼多劍,完整的元神之下,身體會怎麼樣?
時猗猗不敢細想。
“阿星,我們回去。”她努力掙脫開南星辭的雙臂,壓抑嗓音中的顫抖,“我們一起回魔界,不要再和他們打了!”
南星辭卻蒼白着臉,搖頭否決:“你回不去。”
他握住她身上的鎖鍊,用力攥緊,低聲重複道:“我斬不斷,你回不去。”
“我回不回去又怎麼樣,總不能讓你陪我死在這裡!”
她哽咽着大喊,南星辭的目光卻陰沉下來,抿着唇松開懷抱,重新将她禁锢在黑色霧氣編織的結界中。
時猗猗無法抗拒,絕望地拍打着牢籠,喊道:“阿星,阿星!”
淩鶴子遠遠望着她驚慌失措的模樣,不禁皺起眉。
他雖看出兩人之間關系非同尋常,卻沒料到,魔星竟愛護時猗猗至此。
以魔星的修為,完全可以在劍氣到達之前,将時猗猗拽離原地。可他記得她身上的鎖鍊,記得她隐忍的痛楚,甯願自己承受,也不願她再受到一分一毫傷害。
真是感天動地,不過——
淩鶴子緩緩提起劍。
這也正是除掉魔星的好時機!
他念随心起,在場的長門宗弟子瞬間會意,列陣攻了過去!
修仙界其他宗門的修士也陸續趕到,見狀也一起加入戰局,在空中組成層層疊疊的大陣,劍指祭壇。
南星辭起身擋在她面前,一劍揮斷衆修士即将完成的起手式,卻有一道雪白的身影如遊龍般迅猛,破開雲霧,向他沖來。
時猗猗來不及思考,便已認出那道身影,下意識呼喊:“師尊,不要——”
為什麼,為什麼非要打不可,就算魔星天性暴戾,罪孽深重,那也是原書中的魔星,而不是阿星!
幾百年前的恩怨,憑什麼怪到阿星頭上!
時猗猗眼眶發紅,咬唇忍住元神分離的痛楚,向前擡起了雙手。
剛成為長門宗弟子那時,她無意中看到一本記錄各類符箓陣法的古籍,竟無師自通,草草看了幾眼便領會其中大半。
她曾試着用出,卻始終被築基期的修為限制,每每還未結印,便被體内巨大的靈力波動引發心疾,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可此刻她别無他法,隻能孤注一擲,拼那個渺茫的機會,帶南星辭一起回到魔界。
時猗猗咬牙,雙手指節飛快彎曲成不同的角度,緊緊相對,拼盡最後殘餘的靈力結印。
而那句不知名的口訣,也仿佛早已念了千百次那般熟悉,清晰浮現在她的腦海——
我本非我,魂遊八荒。
靈台方寸,即是歸鄉!
突然狂風四起,祭壇中心的地面倏地展開巨大的通天法陣,将所有人都籠罩在其中。
元神仿佛被一股不可名狀的力量震懾住,衆人動彈不得,殺意和劍氣竟也随之凝滞在陣法中,紛紛驚愕地望向陣法中心的時猗猗。
她已然快要維持不住身形,影子開始變得透明,南星辭一怔,不管不顧沖到她面前,丢下劍抓住她的肩膀喊道:“猗猗?”
他還快速說着什麼,幾乎是含糊不清的嘶吼,教人聽不明了,隻有猗猗二字仿佛練習了千百遍,格外清晰。
時猗猗卻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費力擡眸,氣若遊絲地安撫:“我沒事,阿星,我們回家……”
她伸開雙臂,輕輕環住他的脖頸向後仰,懸浮的陣法竟如同深不見底的湖水,緩緩将兩人淹沒,沉了下去。
淩鶴子微微一怔,提劍追上前,卻趕不及陣法消散的速度。
等到了祭壇,隻剩下從時猗猗元神中剝離出的那一縷混沌,仍留在原地,被咒印所化的鎖鍊桎梏。
衆修士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望向淩鶴子,長門宗的長老突然從人群中站出,高聲喝道:“掌門,時猗猗叛變了修仙界,萬萬不能再留!”
可淩鶴子隻望着祭壇,似乎陷入了恍惚。
見他遲遲不語,長老們恨恨咬牙,雙手在袖中凝聚起了靈力。
修仙界這麼多宗門看着,竟讓一個築基期的弟子當衆帶着魔星逃跑了,長門宗的臉面該往哪裡擱?
總要找個由頭,當修仙界衆修士面前,重振長門宗的威嚴!
長老們互相交換了視線,然後齊刷刷躍起,一掌擊向時猗猗殘留的元神。
淩鶴子卻突然擡手,一劍振飛幾人的身影。他捂住胸口,臉色已經烏得發青,眸中殺意卻鋒利凜冽,緩緩吐出兩個字:“退下。”
衆修士愣了愣,腳步下意識向後退,但幾位長老仍是不服氣,從地面爬起,抹了把唇角,高聲質問。
“事已至此,難道掌門還在顧及那淺薄的師徒之情?那時猗猗究竟有什麼大來頭,值得掌門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她破例開恩!”
淩鶴子隻冷冷重複:“退下。”
他劍尖動了動,在廢墟上劃出尖銳的聲響。
衆修士聽得心裡一顫,唯恐他盛怒之下動了真格,不僅殺掉長老,還會波及他們這些局外人,趕緊出聲打圓場。
“各位長老息怒,我等也認為這弟子殺不得,既然魔星對她如此在意,所作所為必定受到她的制約。既然她元神鎖在這裡,修仙界便有了最大的籌碼,還有什麼可怕?”
“沒錯,各位長老莫急,淩鶴道君留人自有留人的用意,我等願聽從長門宗調遣,将魔界那些宵小之徒一網打盡!”
衆修士你一言我一語地鋪台階,長老們這才緩和臉色,對淩鶴子俯身拱手認錯,帶領着衆修士暫且退下,前往宗門議事大殿繼續商讨。
後山再次恢複往日的寂靜,淩鶴子站在殘破的祭台之上,身體忽然搖晃了下,用力按住額頭。
時猗猗催動的那座陣法,竟攪動了他識海深處,記憶中那個溫柔聖潔的臉龐又開始浮現,眸中蓄滿了淚水,凄凄質問他。
「淩師兄,你為什麼騙我……騙我他不會再來了……」
他望着那團混沌,忽然分不清額頭和胸口哪個更痛,難以喘息。
時猗猗為何會參透那座陣法,她從哪裡學到的。難不成師妹真的還活着,被魔星尋到了影蹤?
寒涼的風飒飒刮過,卷起裂縫旁的碎石沙礫,淩鶴子捂住胸口,望見一道黑色的碎衣角迎風飄着,眸光突然暗了暗。
魔星。
他猛地擡手甩出長劍,刺中那塊被劃下的衣袂,動作狠絕得仿佛刺進魔星的胸膛。
但長劍隻是深深沒入石中,發出微弱的呲呲聲。
淩鶴子被喚回理智,皺眉望去,竟有一道忽隐忽現的黑色霧氣,盤桓在劍身,不停腐蝕着靈力。
和他胸口那道傷痕,以及戰場那些死去的修士屍體身上一模一樣。
淩鶴子愣了愣,再低頭尋找那塊碎片,竟然消失不見了。
電光火石之間,他忽地意識到什麼。
這是——
“這是時丹長自己不肯蘇醒,實在和我沒關系,請尊主大人明鑒嗚嗚嗚……”
魔界,時猗猗寝殿中,醫修男子縮在她床尾瑟瑟發抖,痛哭流涕地解釋。
“我就是為了靈石才來魔界的,怎麼可能傻到害死金主,不僅一分撈不着還搭上自己的性命啊……”
南星辭面無表情,盯着他鬼哭狼嚎的模樣,冷冷道:“帶下去,送到甯雪臣那裡審,直到他說實話為止。”
侍衛低頭應下:“是。”
男子被衆侍衛毫不客氣地拎起,頓時哭聲更高了,撕心裂肺地大喊:“時丹長救命啊,你快醒醒吧,趕緊還我清白,救我一命啊啊啊……”
時猗猗意識朦胧,還沒睜開眼,就被這喊魂似的哭叫吓了一跳,緩緩擡眸望去。
男子雙腿瘋狂瞪着地,見她面露困惑地望着自己,連忙驚呼道:“醒了醒了,時丹長醒了!”
南星辭微微一怔,轉身垂頭盯住她,仿佛怕她突然跑了似的,聲音嘶啞地确認:“你醒了?”
時猗猗輕輕嗯了聲,一時有些茫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像死人詐屍那樣?
旁邊的宮人瞧出她的疑惑,适時解釋道:“元神歸位後,時丹長始終沒有清醒。”
“這醫修說時丹長得了風寒,還喂了些凡人才吃的藥,結果兩天兩夜過去,時丹長仍未蘇醒,我等懷疑他在藥裡動了手腳,正要拿他去審問。”
“元神……歸位?”
聽見這兩個字眼,時猗猗的記憶才如潮水般緩緩湧現。
那座鋪天蓋地的劍陣,還有勒得她快要喘不過氣的懷抱,她心底一沉,後知後覺地顫抖起來,顧不上眼前的淩亂,緊緊抓住南星辭的袖子問:“你的傷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