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嚴泠非常熟悉的目光。
疑惑,警惕,提防,不滿。
和白日裡那個處處維護、會主動開些過火玩笑的聞人骁完全是兩個人。但和他們剛認識時,對嚴泠仍存偏見的聞人骁會投來的眼神卻幾乎一模一樣。
半晌,聞人骁終于意識到這種打量不僅冒犯,而且對他們今天白天剛建立起來的“友誼”是一種破壞。
聞人骁輕咳一聲,收回目光重新躺好:“不早了,快睡吧。”
嚴泠垂頭輕笑。
他從早上開始就很想提醒聞人骁實在不必這樣故作親近。心裡明明裝着戒備,但面上卻非要裝出友好的時候會很容易因為把握不好度而用力過猛,給彼此都造成困擾。
但他拐着彎說了好幾次聞人骁都沒聽懂,也就算了。
直到現在,再次看到聞人骁露出那種熟悉的眼神,嚴泠不僅沒覺得難受心寒,反而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一顆心終于回到原位。
他安心地躺到了床的右側,閉上眼準備入睡。
半夜,溫度果然反複了一次。
嚴泠骨頭疼得睡不着覺,翻來覆去的,又怕吵醒聞人骁,連疼都不敢喊,咬着牙硬撐。
就在他思考要不要幹脆爬起來去院子裡坐一會兒的時候,一隻大手撫上他的額頭。
聞人骁還未完全清醒,嗓音微啞:“又燒起來了。怎麼不喊醒我?”
他翻身坐起來,開了燈,去玄關處的衣帽架上把自己的包取下來。
然後從中翻出一盒止痛藥和一盒退燒貼,撕開包裝把該吃該用的劑量拿出來之後,聞人骁又找了個小水壺出來燒了壺開水。
“我還以為你是那類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嚴泠大約是被疼痛和高熱燒暈了腦子,講話也沒那麼多顧忌了,想到什麼說什麼,“沒想到你照顧起人來還挺有模有樣的。”
聞人骁平時并不喜歡别人拿富二代少爺這種詞彙稱呼他,聽起來總覺得像罵人。但他也不欲和病人計較,手上動作沒停,用濕毛巾給嚴泠擦了把臉之後才為他貼上退燒貼。
“我姑姑嫁了個芬蘭人。”聞人骁說,“我小時候在芬蘭,就是住在他們家。雖然家裡有傭人,但生活上的其他瑣事都是自己動手。冷了加衣服,病了吃藥,這種程度的自理能力我還是有的。”
嚴泠大約是真燒暈了。
他竟然問,“那Yann,是你在芬蘭認識的朋友?”
聞人骁這次頓了有兩三秒的時間,才說:“他是……我姑姑的繼子。”
隻一瞬間,嚴泠腦中就已經出現了芬蘭的陽光,和陽光下兩個一起長大的男孩。
他們沒有血緣關系,卻在同一個屋檐下成長。他們都是那個家裡的孩子,卻都不是這個家真正意義上的小主人。
嚴泠忽然意識到也許聞人骁說的都是真的。
他和Yann之間真的不是戀人關系,也真的沒有滾到一張床上去過。
但,聞人骁也是真的為Yann掉過很多次眼淚,為Yann的騎車愛好而頭痛擔憂到睡不着覺。
嚴泠覺得骨縫裡都泛出酸痛,于是沒有再追問下去。
水開了。
嚴泠抓住聞人骁欲收回的手。
他有些艱難地眨了兩下眼,然後非常生硬地轉移話題道:“……我有點餓了,或者我們可以預支明天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