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钺面色似有緩和,顧雲抽噎地繼續說着。
“我,我本以為一輩子都會在章淮村安穩地過去。可誰知道,三月前,房子一家一家地被燒,地裡的糧食成片成片地被搶。”
“我們隻能逃。”
“最開始,一家人在一起,還有幹糧吃,到後來...我...我被您搭救,有飯吃,有屋子住,可卻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安頓下來...”
“他們是我最重要的人,從初冬,到除夕,已經快三個月了,我從來沒有和他們分開這麼久過...若我能知道他們平安地活着,死也無憾了!”
這一番話原本是打算說着安撫周其钺的,顧雲沒想到自己越說越控制不住情緒,淚水似斷線的珍珠般往下流,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滴一滴砸到周其钺的手上。
安穩的日子似雲煙,戰火一燒便沒了。她恨這戰火害他們流離索居,更恨命運讓她一人獨自面臨腥風血雨。
記憶裡溫暖的家,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盼頭,她隻有想着家,她才覺得現在的日子有希望。
她已經這樣了,她隻有家人了...
周其钺看她哭得如此傷心,不由得沉默起來,狠厲的神色似冰雪一般逐漸消融,他突然松開她的臉頰,飛快轉身。
“收拾好,下山。”
顧雲還沒回過神,帶着他身上清冽氣味的帕子便砸在臉上,她連忙擡手接去。
再看周其钺,他似是不想看她這幅樣子,已經走遠去牽馬了。
沒一會兒,那邊慢悠悠傳來一句:“我催催他們便是了。”
顧雲聞言長舒一口氣。
他說話像刀子,她被紮得體無完膚,但好歹目的達成了,他肯上心,找到家人的希望終歸大一些。
但顧雲轉念又覺得人生灰暗無望,就算周其钺幫她找到了家人,她真的能和他們團聚嗎?周其钺會放她走嗎?
剛剛她情緒失控,一半是因為想家,另一半是因為在他這裡受的委屈。
但她不敢直說。
亂世人命如草芥,她又算得了什麼呢?
唉,不管如何,她能知道他們活着,就已經夠了。至于以後和周将軍會如何,還是留待以後再說吧。
顧雲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難過,胡亂擦了擦眼淚,抱着紅梅朝周其钺走去了。
...
王載晞這日在西郊考察地貌,湧入平城的那些難民,來年都要安置在這裡,如何規劃耕種與居住用地,如何處理他們與原住民的關系,都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冬日的太陽落山格外早,王載晞向遠處望去,依稀能看見夕陽勾勒出的山形輪廓。城門那邊還沐浴着陽光,而他所在的山腳已經被山體的影子完全蓋住了,寒意從腳下一陣一陣地侵襲開來。
北地的冬天便是如此,沒有陽光就會冷得格外刺骨。
明日就是除夕了,今日不如早些回去吧。
馬棚下,王載晞正解着缰繩,忽然聽見山裡傳來一陣動靜,他迅速隐匿在棚柱後面,隻隐隐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
有人往平城來,快馬加鞭。
王載晞眉頭緊鎖,行南山是定州與荊州的界山,誰會從此處而來呢?
明日除夕,不排除敵方趁此時節來犯的可能性,如此,便需要謹慎觀察了。若真是敵襲,他得想辦法回城報信。
然而下一刻,王載晞卻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來的似乎是單騎,不知為何,馬蹄聲格外重,回蕩在林間,竟讓他誤以為來的事一隊人馬。
馬蹄聲更近,王載晞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既是單槍匹馬,那便不足為懼了。讓他看看,會是誰呢?
哒哒哒——
來了!
王載晞隻見一匹駿馬沖出山林,跑向官道,馬背上的男子騎術精湛,從山路到平地也穩穩地控住了方向。令他驚訝的是,這人懷中竟還護着一位女子,女子似乎抱着一束紅梅,她低着頭,讓人看不真切容貌。
難怪馬蹄聲那麼重,馱了倆人,能不重嗎?
王載晞腹诽,别的看不出來,但這身裝束他可不能認不出來,這身輕裘軟甲,除了平城之主周其钺,還能有誰?
确認了來人的身份,他終于長舒一口氣。
可真行,害他白擔心一場。勤勤懇懇的他臘月廿九還盡職盡責外出考察,周其钺這個平城正經的守将,竟然未換常服便攜佳人出遊。
這麼好的興緻,他非得摻和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