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龍之介眉頭深鎖,無意識的盯着虛空中的一點看。
葵很好奇的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什麼都沒看到。
葵還是很好奇地問,“龍看到了什麼?”
芥川龍之介默默把目光轉向他,默默道,“你看不到的,我就更看不到了。”
葵想想也是,有點可惜的點點頭道,“哦。”
芥川龍之介看了他一秒,又無奈又莫名覺得好笑,沉默片刻,沒忍住伸手揉了一下葵的頭。
葵愣了一下,微微瞪大眼睛,“再一次。”
芥川龍之介自己都對自己摸他頭的動作有些訝異,默默看了眼好像有自我意識一樣就碰上去的手掌,又再次望向很期待的盯着他的葵。
他遲遲沒有動作,葵就很主動的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頭上。
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這次真的幾乎失笑,被他握住的手稍微掙脫,不過沒有擡起手,而是認真的摸摸他的頭。
“龍笑起來好好看。”葵說着,把頭湊上去讓他摸,好像很舒服的樣子,眼睛都閉了起來,“好舒服。”
有些人會飼養動物。
葵身邊的小黑就是他飼養的動物,來到擂缽街之後還多跟着一隻小白狗。雖然芥川龍之介都看不見,但葵常常會摸摸兩隻小動物、和它們玩,他也看過不少次。
對于擂缽街的人來說,狗從來都不是溫順的動物,通常會盡量避免碰見。
可是與擂缽街的人不太一樣,貧民窟裡有些人即使生活困難,也會飼養貓或狗一類的動物,将自己稀少的食物分給它們、将它們視作同伴和家人。
芥川龍之介不是完全無法理解,也在貧民窟裡看過被飼養的貓狗,知道那是與兇惡的野狗完全不同、宛如不同生物般的存在。
被飼養的小狗……感覺就像葵現在這樣。
帶着全心全意的信任,仰着頭、閉着眼睛,等待着人類親昵的觸碰。
總覺得甚至能看見葵頭上的耳朵和背後搖動的尾巴。
明明葵就算閉上眼睛等着被摸頭也面無表情,但不知怎麼,芥川龍之介就是仿佛能看見他的耳朵尾巴。
芥川龍之介放在他頭上的手停頓片刻,又多摸了一下。
葵背後的尾巴好像搖得更快了。
芥川龍之介沒忍住又多摸一下,神情不自知的柔和下來,“像小狗。”
他說着,鬼使神差的把手稍微擡起來一點。
葵下意識的仰起頭,自己努力去碰芥川龍之介的手心。
芥川龍之介心情還不錯的眯起眼,繼續摸摸葵的頭。
不隻是像而已,就是小狗。
葵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還是被摸頭摸得很舒服,被說是小狗也不在意,睜開眼睛說,“第一次被摸摸頭,好舒服。”
芥川龍之介平時偶爾也會摸摸銀的頭,但摸摸銀的頭時,和現在的感覺很不一樣。
應該不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摸同伴的頭,才會感覺不一樣……而是、不知道怎麼說,就是覺得很想多摸摸,想多看看葵像小狗一樣溫順又親人的模樣。
芥川龍之介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即使再怎麼因為生存環境的關系而早熟,也很難完全弄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隻是順從心意的摸了又摸。
手感也很不錯。
雖然他們洗澡的次數不算太多,但昨天剛好是大家洗澡的日子,葵的頭發現在就像剛剛來到擂缽街時一樣蓬松,摸起來就像在摸真正的小狗。
……他當然沒有摸過真正的小狗,但可以想像。
“哎呀。”
在外場工作的其中一名員工因為現在正空閑着,無聊跑到後廚來晃晃,一眼就看見芥川龍之介和葵在摸摸頭的場景,不自覺捂着唇笑起來,“真可愛。”
芥川龍之介和葵一時之間都沒發現她是在說他們,還是自顧自的做着自己的事。
一個摸摸頭、一個仰着頭讓摸摸。
過了好一會兒,芥川龍之介才終于察覺後廚小空間裡的其他人都在看他們,轉頭看了看大家,默默收回手。
葵雖然也有感受到其他人的目光,不過還是很想繼續被摸摸,再次把頭湊到芥川龍之介的手心底下。
芥川龍之介的唇角微微彎起,又接着很快收起笑容,“好了,回家再說。”
葵雖然有點小可惜,不過芥川龍之介都這麼說了,他還是很乖的點點頭,乖乖回到位置上。
真的很像狗。
芥川龍之介默默想着,稍微握了握手掌,還是沒有再繼續摸摸,望向看着他們的後場員工們,“抱歉,休息時間結束了?”
“還沒呢,還能再休息一下。”外場的員工笑眯眯地擺擺手,靠在牆邊,心情很好的說,“看孩子們玩耍真治愈人心。”
剛才在外面因為讨厭的客人而郁悶的心情都一下子消失不見,多雲轉晴。
葵很認真的搖搖頭,“沒有玩,是摸摸頭。”
幾名員工對視一眼,都沒忍住笑起來。
葵剛來的時候面無表情的,他們都差點以為會是第二個芥川龍之介——總是面無表情、不然就是皺着眉很兇惡的樣子,隻有在同伴面前才會表情柔和一點。
但事實證明,兩個人是不同的類型。葵雖然也沒什麼表情,但不是拒絕接近的無表情,反而還挺治愈的。
和治愈人心的孩子待在一起,就會覺得這個糟糕的世界也沒那麼糟糕,還可以再努力一點,靠着這點微不足道、卻又非常真切的幸福感再多活一天。
這幾名員工的年紀其實都不算大,大概二十歲左右而已,但對他們來說,芥川龍之介和葵當然也還是個孩子。
不過芥川龍之介對于大人們是怎麼看待他們的也不怎麼在意,又轉頭看了看葵,忽然想到他們摸頭之前還在讨論關于靈體的事。
開始摸摸頭之後就完全忘記了,兩個人都很投入在互動之中。
但是,現在不談也沒關系。
他們畢竟還在打工,也不可能聊得太深入,其他的等到隻剩下他們、回到他們住的地方再來說。
短暫的休息時間過去,便又繼續忙碌起來。
下午,天色即将變得昏黃之前,經營居酒屋的惠子小姐就讓他們先下班了。
接下來黃昏以及夜晚的時間,後廚的打工幫手會是年紀更大的孩子,也就是可以稱為少年的人。
這些在後廚打工的少年人,等到年紀更大一點,有些會因為想要賺更多的錢而到外場成為接待客人的一員。
雖然惠子小姐其實不希望這些還有其他選擇的孩子,就這麼踏入難以回頭的道路。但若是不以此為生便無法活下去,不在她這裡工作就要去其他人的居酒屋、甚至是更糟糕的那種場所的話,那不如接納下來,放在眼前盡量照顧。
不過,無論其他人的狀況如何,芥川龍之介都已經在心裡下定決心,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同伴做類似的工作。
即使他們的生活很艱難,隻能勉強生存也一樣,任何一個同伴無論何時都不可以做這種會真正傷害自己的工作。
他不知道外界這類工作的情況是什麼樣,但在這座人工島上,絕對不是什麼好工作。正是因為從小就看過太多、知道太多,所以更不可能讓重視着的同伴受到一樣的待遇。
今天黃昏的天空一片紅澄澄的,地面仿佛被映上了血的顔色。
葵眼中的擂缽街裡本來就總是充斥着黑霧,在血紅的天空下,視野變得更有些模糊,看不太清楚道路。
芥川龍之介很清楚在他眼中世界充斥着黑霧,到了黃昏時分就會開始更不好行走,側頭看看他,“還行?”
葵點點頭,“嗯。”
“實在不好走動,我可以背你。”芥川龍之介說。
在同伴受傷、或是因為其他原因失去自如的行動能力之後,彼此互相背負着行走,在擂缽街是相當正常的事情。
葵也不覺得他的提議有什麼奇怪的,還是點點頭,又搖搖頭,“我還可以自己走,你的旁邊很幹淨。”
芥川龍之介便沒有再多說。
他和葵聊天的時間其實不算多。
或者更準确的說,他和所有同伴聊天的時間其實都不多。
可是,不曉得是不是錯覺,還是被羅生門的情緒感染,他一直覺得和葵待在一起的時候特别輕松。
和其他同伴、和銀待在一起當然也相當輕松,但就像摸頭的感覺不一樣,和葵待在一起的感覺也不太一樣。
他還說不太上來究竟是什麼樣的、為什麼會覺得不同,但就是有細微的差别。
他們剛剛離開了居酒屋,踏上回家的路。
在回家的路上,他們也會和在其他地方打工的同伴一一會合。
兩個孩子的影子被陽光拉得長長的,落在破敗的道路上。
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