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潘月抱起兩眼發直的小狐狸,沒等起身,餘光瞥見他為藤蔓割傷的左後肢,秀眉驟然蹙起。
“傷了還往前沖?!”
她眼含嗔怪,右手食指輕點向小狐狸眉間。
——小狐狸渾身雪白,隻眉間一點丹朱色,形如一朵灼燒的火苗。
左右看了看,她抱着小狐狸站起身,回到波光粼粼的河邊,用帕子沾了水,小心洗去他左腿傷口痂處沾上的泥濘污垢。
春日破曉時的河水依舊寒涼。
濕帕子沾上左後肢的刹那,松松下意識一哆嗦,又怕冷水潑濕她的傷處,立時頭歪進她臂腕裡,圓瞪着澄澈的雙眼,一動不動。
——仿佛當真如話本子裡所書,通人性般。
潘月忍俊不禁,緊了緊臂腕,又原地坐下,讓小狐狸坐穩在自己膝上,手抵衣袂仔細擦幹傷處。
一抹春晴拂過岸邊、躍進眼角,偏頭看清小狐狸叼了一路的“雜草”,潘月神情一怔。
“地榆?”
她側身撿起那草藥,看看膝上雙目皎皎的小狐狸,又看向手裡的地榆,滿臉的不可思議,自言自語道:“當真通人性不成?”
小狐狸不語,隻抖了抖耳朵,頭倚進她臂腕;蓬松柔軟的狐狸尾巴纏住她腕子,仿佛讨賞般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看。
“有地榆便好辦了!”潘月揉了揉狐狸腦袋,莞爾道,“小福星,把地榆直接搗爛的效果雖不比曝曬過的根莖,你傷口好,用于止血夠了!”
潘月一邊嘀咕,一邊站起身,擡眼瞧見不遠處一棵被雷劈成中空的枯木樁,心頭一喜,立時加快步子上前。
簡單清理過木樁裡的腐爛枯葉,潘月讓小狐狸待在木樁裡,自己回到河岸邊,尋了一片形同“臼”的石片、一根形同“杵”的石柱,又将地榆仔細洗淨,擡頭看了看搖擺着尾巴雙目炯炯的小狐狸,眼裡帶笑回到木樁邊,随地坐下,拿起杵臼“叮叮當當”。
“咚咚咚!咚咚咚!”
不知過了多久,“碗”裡的地榆成泥時,日頭已高升,拂過面頰的春日已有了不容忽視的熱意。
潘月揉揉酸脹的左手腕,右手拭了拭細細滲出的鬓邊汗,正要起身,左腳邊倏地一暖。
垂目一看,卻是那小狐狸不知何時跑出了木樁,仿佛陪伴般倚在她腳邊,頭枕着腳面,兩眼望着村落方向,狐狸尾巴不時拂掃着地面,神情惬意。
“你倒是惬意!”
潘月抱起小狐狸,一手端着藥泥,一手撓了撓他的下巴,笑道:“無聊了?”
不等應答,她讓小狐狸趴穩在自己膝上,一手抓住他蜷曲在旁的左後肢,一手用石片分出一大坨藥泥,口中嘟囔着“來得正好”,不等小狐狸反應,眼疾手快将藥泥凃滿他傷處。
垂目對上他依稀幽怨的雙目,潘月噗嗤笑出聲,鼻尖輕碰了碰他額間的小火苗,取出早已洗淨晾幹的帕子,替他仔細紮起一個蝴蝶結。
“好了!”
她直起身,顧不得腰酸背痛,輕揉了揉小狐狸的腦袋,仿佛安慰般開口道:“莫怕!明日就好!”
仿佛當真聽懂了她的話,小狐狸仰頭看她一眼,又抖了抖耳朵,攤開了肚皮,躺平在她膝上——全然信任的姿勢。
潘月揉着他柔軟的小肚子,眼裡的笑容在望向遙處炊煙的刹那頓然收起。
垂目沉吟許久,她抱着狐狸走向到木樁邊,滿目不舍揉了揉他松軟的小腦袋,一面将他放進木樁裡,一面道:“可惜出現的不是時候……而今我自身難保,不能給你一個家……”
嘟囔間,懷裡的小狐狸突然睜開眼,兩隻前肢扒住她手腕,雙目皎皎如春湖,依稀不解,又似滿目不舍。
“聽得懂我的話?”
潘月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又抱進頸窩用力揉了揉。
風裡的炊煙香越發濃郁。她輕歎一聲,一面将小狐狸放下,一面點了點他額間的小火苗,仔細叮囑道:“人多的地方少去,機靈些!一有空我便來看你!”
小狐狸透亮的眸間映入泠泠春水,昭昭春色。
直至潘月端起岸邊的木盆,一步三回頭的轉身而去,小狐狸支起上半身,趴着樹樁,口中吱吱呼喚,仿佛望眼欲穿。
直至潘月的身影融于春色,再消失不見,小狐狸頭一歪,不多時,仿佛打定了什麼主意般,倏地躍出木樁,朝人聲漸沸的集市方向飛馳而去。
*
半個時辰後,清河縣前,武家二樓。
潘月枯坐窗前,怔怔望着窗外陌生的街道市巷,看春晖穿過千家萬戶,看鄰人戴春花、春羅衣,熱熱鬧鬧走街串巷……分明熙熙攘攘好春色,落入她眼中,卻隻剩蜂圍蝶舞,鬧得人心慌。
莫名其妙來了依稀《水浒》的世界,奈何武松不同武松,金蓮不同金蓮……
此間沒有系統,穿越不問因由;倘若再回不去現世,自此後隻能以金蓮的身份活着,此間似宋非宋,原身一介使女——而今又嫁作貧民婦——她當何以安身立命?
手裡的茶盞早已沒了熱氣,窗外人來人又去,蝶栖蝶又舞,她依舊怔坐窗前,心上茫然。
怔忪間,隻聽吱呀一聲響,匆忙的腳步聲自堂下傳來,間或伴着一兩聲扁擔吱呀聲。
“娘子?”
武大郎?
潘月目光忽閃,秀眉頓然蹙起。
看日頭不過正午,他此時回來作甚?
不等對方再開口,她連忙站起身,面無表情拉開房門,走到樓梯口。
看清大門廊下并肩而立、仿佛雲泥的兩道身影,潘月形容一僵,握着扶欄的手下意識用力。
昨日不告而别,她還以為武松羞愧于“調戲嫂嫂”的戲碼,短期内不會再出現;而今與他兄長一道出現,莫不是惡人先告狀?
“你們……”
潘月眼裡噙着防範,瞟了眼不知何故有些一瘸一拐的武松,又看向方向扁擔扇籠的武大,沉聲道:“今日這麼快就賣完了?”
“炊餅雖不曾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