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夏夜晚空裡劃過天際的流星,黑白驟而打破!
“莫怕!”
令人心安的氣息驟然靠近,鋪天蓋地;幹燥的掌心遮蓋眼簾,四下刹時漆黑一片。
“歘!”
“哼……”
刺耳的裂帛聲伴着拼命抑制依舊不小心洩出的悶哼聲一并落入耳中,潘月下意識擡起的手微微一頓。
四下落針可聞。
隻一瞬,鄰人紛紛回神——
“啊!!快逃啊!殺人啦!!!”
“徐三瘋了!殺人啦!”
“……”
周遭的“兵荒馬亂”仿似隔了一層紗。
“咚——咚咚——”
真實唯有落入耳際,一聲又一聲,她重如擂鼓的心跳。
搭在松松腰間的手不自覺用力,掌心裡的眼睫微微顫抖。
不對!
潘月陡然睜開眼。
——并非她的眼睫在顫抖!
細風掠過耳畔,血腥氣姗姗來遲。
絲絲縷縷、不緊不慢……湧入鼻腔、侵占神識……結成錯雜繁複的網,将她早已沉到谷底的心束縛網羅,愈收愈緊,愈困愈牢……
分明熾熱的天,樹上寒蟬聲聲未歇,她錯覺自己正置身冰天雪地間,手腳冰冷,搖搖欲墜。
“嗡——”
不知過了多久——依稀一生、迅如一瞬——搭在她肩上的手驟然用力,掠過鼻下的血腥氣倏而加重,潘月蓦然回神。
“……松?”
潘月顧不上心跳如雷,仰起頭,試圖讓松松松開手,環着她的力道不松反重。
松松似用盡了渾身氣力,顧不得渾身顫抖、周身狼狽,枕着她的肩,面色蒼白,吐息一聲重過一聲。
一滴冷汗悄然滴落,滾過臉頰,洇進領口。
仿似利刃落在她心上。
“松松,莫要說……”
“那日雲雲問我……”
沒等潘月開口,肩上的人微微側身,聲聲吐息拂過耳際,仿佛沾了心尖的血,斷斷續續,字不成句。
“可知人間情愛,可知何為愛人……
“松松隻是一隻小狐狸,素來隻知聽風賞月、自由自在,不知什麼山盟海誓,你侬我侬……
“可、咳咳!咳咳咳……”
拂過耳畔的血腥氣倏而加重,撐着她的力道卻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昔日在趙家,分明是雲雲親口說過,若當真書讀萬卷,便該知曉——狐狸衷情,認定了誰,便一輩子不會移情……
“雲雲不是狐狸……”
松松的聲音越來越輕,仿似絮語呢喃。
“松松不怕……松松隻怕,雲雲惡了松松,往後再不願見松松……咳咳!”
氣血上湧,點點血沫溢出唇角。
“……松松!”
潘月聲音發顫,張開了雙手,試圖撐住他。
“……不動!”
松松埋頭拱進她肩窩,仿似狐狸形态時那般,輕拱了拱,又嗅了嗅,柔聲低喃道:“狐狸心性單純、心思簡單……狐狸的心那般小,一心隻能容下一人……如此……”
悶在頸窩裡的聲音越來越輕、細若蚊蚋,卻似驚雷,隔着衣袂與肌骨,聲聲叩問她心門。
“……莫非還不夠?”
“夠”字出口,環着她肩頭的手倏地一松。
“轟隆隆——”
似有驟雨狂風席卷而至,叩啟心門,震得她腦中一片空白。
“……松松……松松?!!”
喉口驟而失了聲,潘月渾身發顫,擁着他的手不自覺發抖。
分明已用盡渾身力氣,如何還是止不住他下落的勢頭?
“松松不怕!不怕!”
後背上正對着心口的傷處映入眼簾,潘月似為那染了滿背的殷紅所灼,喉口一哽,雙瞳猛得一縮。
烈日驕陽滿目浮塵全然不顧,她擁着渾身是血的松松,跪坐進滿地狼藉裡,顫抖着雙手按向那傷口——
“……為何,為何還在流?……松、松松!”
從不曾有過的惶恐湧上心頭,侵占四肢百骸。
透過樹叢而來的晴光仿佛片片利刃,模糊視線,割破肌骨,疼得她喘不過氣。
怎麼辦?
如何才能救松松?
誰能救松松?
松……
失神的雙目倏而聚焦,潘月擁住沒了動靜的松松,耳語低喃,渾渾噩噩。
“松松莫怕……雲雲在!雲雲帶你回景陽岡……”
“雲雲去找松婆婆,她一定有法子!”
“松松莫怕……”
*
“……若非她多事,借那三寸丁谷樹皮十個腦子也想不出什麼金元寶、五月花,也不敢與清塵書院、菡萏繡莊定下長契!
“書院、繡莊便也罷了,宋縣尉是我丈人!何以縣衙也與她定契?!婦人風情,竟勾得西門大官人開口!
“而今我燕子堂門可羅雀、債務纏身,皆她之過!”
潘月回過神時,四下紛亂已落定。
膽大的鄰裡彙聚成圈,于近旁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行兇的徐三為前來捧場的林都頭制住,反剪着雙手跪伏在前,依舊龇牙咧嘴滿心不甘,聲聲控訴着潘月罪過。
有鄰人看不過眼,扯着嗓子高聲應他:“徐掌櫃此言差矣!燕子堂門可羅雀債務纏身,分明是你沉迷賭錢,不肯好好經營之故,而今老婆孩子都跟人跑了,掌櫃的如何怨得了别人?!”
“住口!”
徐掌櫃雙目赤紅,扭着脖頸目眦欲裂。
“跪下!”
林都頭怒不可遏,一腳踹向他将将擡起的膝窩,拽着他腕子的手越發用力。
徐三一聲悶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梗着脖頸,疼得直抽冷氣。
“潘娘子?”
待他終于安分,林都頭招招手示意差役上前,而後大步奔向潘月,看清武松背上的傷口,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娘子,武二他?”
林都頭倏地蹲下身,把了把他脈門,緊蹙着眉頭擡起頭道:“娘子,武二傷勢嚴重,暫且莫要動他!我去請郎中……”
“無妨!”
潘月顫抖着拉回他垂耷在身側的手,穩了穩心神,頂着兩靥蒼白,擡頭朝時陽三人道:“我回來前,看好鋪子!”
“是!”時陽半蹲着身子,手腳不知如何安放,“娘子盡管放心!”
“林都頭!”
潘月輕一颔首,轉又看向摔了個狗啃泥的徐三,眼神晦暗似凜霜風雪。
“衆目睽睽之下,人證物證齊全,今日兇案,想來不會再錯判!”
林都頭神情一怔,不等應答,卻見潘月已低垂下眼簾,滿目溫柔理了理武松散亂的鬓邊發,啞聲道:“勞煩都頭,替我喚輛馬車來。”
“馬車?!”
林都頭下意識看向面無人色的武松,又看向搖搖欲墜潘月,滿目不解道:“娘子要帶武二出城?”
“勞煩都頭!”
潘月并不多話,隻颔首道:“馬匹務必腳力強勁,能翻山越嶺最好……”
林都頭蹙起眉頭,須臾,心一橫,站起身道:“好!娘子稍待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