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惶恐驚懼至極,分明已搖搖欲墜、步履蹒跚。
分明已脫離危險……
不等看清她面容,天傷眼前一黑。
清冽至肆虐的草葉香湧入鼻腔,灌溉心田……他被小仙娘護在柔軟又安穩的懷裡,圓瞪着雙眼,神色茫然。
而今的他,再如何仙姿翩翩,不過一隻渾身泥濘、平平無奇的山狐狸而已。
小仙娘撲向她的動作,如何能如此毫不猶豫、不假思索?
甚至抛下了她緊抱一路的骨灰盒?
天傷維持着狐狸形态,守在小仙娘漸漸沒了熱氣的懷裡,借天光一縷,寸寸描摹她依稀帶笑的眉眼……心下紛亂,許久沒有動彈。
*
“哈哈哈!好小子!原來打得恁主意!”
不知過了多久,景陽山頭雨過天晴。
一道虹橋高挂,漫山蒼翠欲滴。
方才的天地變色、死生一線,依稀隻是仙人頑笑、世人一眨眼的錯覺。
天孤星君聞風而來,迎風立于虹橋之巅,笑着朝一片盎然的下界道:“三千功德已滿,天傷,灑家來接你回天界吃酒!”
小小的、早沒了熱氣的小仙娘懷裡,徐徐探出一隻狐狸腦袋,幽幽看他一眼,頂着滿目迷茫與不解,抖了抖濕漉淋漓的周身,靠近小仙娘頸窩,依偎着她盤腿坐下。
“天傷?”
天孤星君下界凡間,看看頂着狐狸腦袋的天傷,又看向沉睡在旁的小娘子,驟然蹙起眉頭。
“她這是?”
他看向後方不遠處姿态各異、呼吸如常的二十九人,面露不解道:“如何單單漏她一人?跑來山下作甚?”
狐狸耳朵輕輕一顫,天傷腦袋拱在她冰涼的頸窩裡,聲音低沉,依稀如常:“為救我。”
“救……你?!”天孤看看天傷,看看潘月,滿臉匪夷所思,“你是說,這個小娘子……為救一隻來路不明的山狐狸,主動跑向了二次泥石流?”
天傷錯覺心尖尖微微一顫。
一股陌生的、柔軟的、揮之不去的情愫倏而冒出頭來,刹時茂密叢生,結織成網,将他不知何時沾了凡塵的心密密麻麻裹挾其中。
“天孤。”
不等他開口,天傷搖身成人,垂目望着沒了生息的潘月,沉聲開口道:“勞你下界……你的酒,怕是要欠着了。”
“欠……”天孤頓然蹙起眉頭,“天傷,你要作甚?莫要沖動!”
“上仙如何能欠凡人的恩?”
天傷看向眉頭緊鎖的天孤,神色坦然,分明在他到來前已作出決定。
“救命之恩,理當報答!”
“報答?”天孤上前一步,緊蹙着眉頭道,“我觀此女面相,此間已無親緣;縱是上仙,亦不能亂凡間規則——人死不能複生。你要如何報答?”
“我欠她一世,理當還她一世。”
天傷蹲至潘月身旁,牽起她手,神色沉靜道:“人間界既已容不下,我自當再造一‘界’,如此才算償還。”
“造……‘界’?!”天孤倒抽一口涼氣,一把拉住他手腕,怒道,“瘋了不成?你可知再造一界要付出何等代價?淪為凡人都是輕的,若是投身成畜生道,你當如何?”
“如此,”天傷神色坦然,揮揮手,朝天孤道,“隻能勞煩天孤星君你,看在你我投契多甲子,助我一臂之力。”
“罷了!”
四目相對許久,天孤扔下他手,别開臉,沒好氣道:“你性子如此,打定了主意,十頭仙牛都拉不回!”
見他應下,天傷輕勾了勾唇角,臉上浮出些許正色,又退後半步,傾身朝他作揖:“多謝天孤星君成全!”
“此後天‘界’兩隔,天傷,好生……”
天孤揮動廣袖,以景陽山為中心,助天傷靈力運轉、施術成界。
眼見天地變相,飓風襲來,陣法正中的小娘子卻隻如沉睡般,衣擺青絲紋風不動。
天孤星君神情一怔,定睛再看,除卻天傷,陣中依稀還有一道靈力,雖稀薄而細微,卻異常堅定,一動不動護着正中的小娘子,不受罡風侵擾。
“罷了罷了……因果皆為緣法。”
天孤蓦然揮袖,深深看了一眼新辟成的界,确認内裡已流轉如常,又為其施了一道障眼法,無奈輕歎了一聲,翩翩然落拓而去。
仿如俗世的新界内,早已生出靈智的小松苗,曆經千年風霜雨雪,伫立山巅日久,早不聞今夕是何夕。
不知曆經幾多春秋,又一個豔陽晴天,茂密婆娑的叢林裡,曲折逶迤的山道上,一隻早有慧根、渾身雪白的小狐狸仿似憑空出現,皮頭夯腦闖了進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