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你倒是好打算,跟炸魚似的把蛇全炸完了。這幾十裡開外的山下百姓,恐怕也不知道他們往後幾日還能人人分一杯蛇羹!”
她言語譏诮,裴褚崖卻瞬間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還有許多蛇的大半身軀藏在水中,要是就這麼直接殺光蛇群,定會掉些爛碎的血肉在水裡,影響到下遊百姓的用水。
而蛇群爬行速度極快,打頭的幾條離他們已經隻有幾丈遠,要是再不及時處理,恐有危險。
他并不覺得蛇群的殘屍掉進河中會有什麼影響,可想到她那不依不饒的脾氣,終還是盯準已經爬上岸的蛇,擊出靈力。
楚念聲在旁看得眼皮直跳——他平時瞧着如渾金白玉,出手卻是不留情,甚而稱得上有些殘忍。
分明連禦靈宗的宗門都沒跨進去,靈力卻使得格外兇猛,一縷縷靈息擊打出去,生将那些蛇炸得稀爛,泛着腥味的血也四濺開,像是一捧捧刺目驚心的煙花。
她看得實在頭疼,忍着惡寒看向胡亂扭曲彈動的蛇群,用靈力化出一片柳葉似的薄刃。
餘光間,裴褚崖忽瞥見道淡色靈力從身旁飛過。
那靈息薄如蟬翼,倏然蹿過,正中一條蛇的七寸,洞穿它後,又接連擊中好幾條蛇。
悄無聲息間便取走數條蛇妖的性命,可謂幹淨利落至極。
他的手一頓,循着靈力來向掃了眼身旁的人。
洞穴暗淡,唯有漂浮在半空的光球散出瑩瑩白光,在她的周身鍍出一點銀色微茫。
此刻她正緊盯着那蛇群,眼中帶着誰都瞧得出的嫌惡。
又是這般。
他與她來往的次數不多,可每回見面,她似乎都像眼下這樣——
行事無所顧忌,不論待誰,都慣于将情緒擺在明面,從無半分遮掩的意思。
這片刻怔神的工夫,裴褚崖忽想起一些零碎的過往事。
他幼時身體羸弱,離不開裴家的宅落,活像困在籠中又被折斷羽翼的鳥雀。
有他這樣一個需要時刻照看的人存在,裴府也始終有如陰雲壓頂,氣氛比夏日暴雨來前的那一瞬還要壓抑許多。
來來往往的人都擺着副苦相,像是在為他愁,更像是在盼着他死。
命懸一線的人處境最難看,總盼着那一點渺茫的生機,又時常捱不住周圍人的目光,想着能否盡早了結性命,就此解脫。
生命垂危的時刻經曆過太多,他便時常在想,要到何時才能康健些許,又緣何不能更強大些。
至于楚念聲。
頭回見她是在楚家。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閑不住似的上蹿下跳,一張臉活像刻滿了天底下所有的神情,眨眼的工夫就能變出兩三樣。即使手受了重傷,也還能趾高氣昂地指揮幾個同齡的小孩兒替她做這做那。
她氣勢洶洶地闖進他的視野,母親在旁拍着他的肩,笑說:“褚崖,往後可以常和念聲一起玩,歡不歡喜?”
他瞥見母親眉眼間的笑意——在離開北洲來楚家前,他從未——從未在她的臉上見過一絲一毫的松快神情。
一絲厭惡在他的心底紮了根。
将這樣的人放在身邊,是為了時刻提醒他弱如扶病嗎?還是說,需要這點鮮活氣将那死氣沉沉的家從泥淖裡拉出來?
他想,楚念聲也定然看出了他的惡意。
不然當他拿着那隻紙鸢去找她時,她如何會那樣果斷又惡狠狠地扯斷風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