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7月,弟弟就滿月了。滿月這天,父親帶了一個銀制的長命鎖和一對銀镯子回來,他讓母親親手編根紅繩,然後把這個長命鎖用紅繩系在了弟弟的脖子上,但是弟弟還太小,又愛亂動,母親怕勒脖子,還是摘下來了,隻留了镯子在弟弟手上。
喻挽靈不懂這有什麼寓意,她隻覺得這個項鍊好漂亮,銀閃閃的,上面還有好漂亮的花紋。她拿起來愛不釋手地放在掌心把玩,求父親也給自己買一個。
父親拒絕了她,說這是給弟弟保平安的,女孩不需要這些。
她心底不免失落,但是又想不通,為什麼女孩就不需要呢?
這個問題在她腦中盤旋了好長一段時間,随着時間的流逝又漸漸淡忘了,可是到了次年正月,這個問題又從她的腦海中跳出來困擾她。
在她的老家,每年的正月初十都會在祠堂舉行“添丁點燈”儀式,“燈”通“丁”,爺爺說,家中若添丁,地日必上燈。家中生了男孩就被稱為“添丁”,次年就要點燈祭祖,他的名字将正式錄入族譜。
父親早就為弟弟準備了一盞四方形的紅燈籠,一面寫上弟弟的名字,一面寫上對他的祝福寄語。
點燈這天,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參與點燈的家庭挑着擔子排隊進許氏宗祠。許父許母生育了四個孩子,今年終于可以參與點燈,雖然許父的肩上壓着重重的擔子,但是他還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這份勞累讓他甘之如饴。
長輩們将點亮的紅燈籠挂在祠堂裡,許父仰頭看着自家的紅燈籠,滿臉欣慰。他端詳了好一會兒,似乎發現燈籠有點歪,又小心地扶正。
目睹這一切的喻挽靈好奇地問母親:“我和妹妹有燈籠嗎?”
“女孩子是沒有的,生男孩才要挂燈籠。”
“為什麼生男孩才能挂燈籠?”喻挽靈繼續問。
“男人可是家裡的頂梁柱……家裡沒男孩是不行的……你現在還不明白,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喻挽靈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她看了一眼周圍,在這喜慶的日子,到處張燈結彩,無論老人還是小孩,無論男人還是女人,沒有人的臉上有異色,大家都沉浸在這喜氣洋洋的氣氛中。
晚上的時候,喻挽靈一個人跑到祠堂門口看這一排排的紅燈籠。中國人喜歡大紅色,遇喜事總愛挂紅燈籠慶祝,可是這些耀眼的紅色沒讓她感受到半分喜悅。
大家将這世間最誠摯最美好的祝福通通獻給了家中的男孩,這裡挂了這麼多盞燈,沒有一盞是為女孩點燃的。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弟弟就會走路了,但是走得磕磕絆絆,臉上天天都有新淤青。許父許母心疼他,有了請佛燈保他平安的想法。他們特意選了一個黃道吉日,抱着弟弟去寺廟裡為他請了一盞長明燈。
這盞長明燈平時供奉在寺廟的佛像前,晝夜燃燒不熄,但是每個月要定時去供奉。于是,許父許母每月都會去一趟寺廟,奉上香火錢,并且虔誠地跪拜,為他們唯一的兒子送上最虔誠的祝福。
這次,喻挽靈沒有再好奇自己和妹妹有沒有長明燈,她覺得肯定是沒有的。
許父許母虔誠地供奉着這盞長明燈,每月風雨無阻,一次也不會落下。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災禍來臨的時候,躲都躲不及。
許父許母的餃子館經營得風生水起,在晉川縣小有名氣,他們也賺了點錢,終于在喻挽靈11歲這年買了一輛小轎車。
有了自己的車,他們往返于城鄉之間就不用再坐公交往返,交通便利了許多。買車這年,他們如同往常一樣,大年三十在鄉下過年,過了初四要回縣城做生意。本來也要帶上喻挽靈一起在城裡過寒假,但是因為有四個孩子,四個孩子加上兩個大人就超載了。孩子不太占位置,勉強擠擠可以坐得下,但是偏偏過年期間城裡查超載查得很嚴,許父許母不敢冒險,就留了最大的喻挽靈在老家。
母親和她說:“你在家多幫爺爺奶奶做點事,過兩天我們會來接你進城。”
喻挽靈千萬個不情願,但是也隻能乖乖地留在鄉下,數着日子等他們來。
可是,她再也沒等到他們,等來的是他們的死訊。
過年期間,許多家庭喜歡在家裡點香燭敬神,許父許母也不例外。他們在陽台上點了兩根香燭,燭火半夜燒着了,偏偏陽台上又堆積了很多廢紙殼,火勢迅速蔓延。着火的時候大家都在熟睡,沒有人及時發現火情,于是,一家五口便活活燒死在家裡。
長命鎖和長明燈都沒有保住弟弟的命,反而是被落在老家的喻挽靈幸運地保住了性命。
那段時光實在是太悲痛,喻挽靈已經記不清那之後具體發生的事,隻記得自己突然失去了爸爸媽媽和弟弟妹妹,每天都悲傷地以淚洗面。爺爺奶奶也一夜間蒼老了許多。他們生育了兩個孩子,伯父是老大,許父是老兩口最疼的老幺,他們遭受不住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打擊,整日抑郁寡歡,在那年下半年的冬天,爺爺心梗去世,奶奶也中風了。
每次回想到那年,喻挽靈都感覺那一年是個大兇年,因為什麼不詳的事都聚在那一年爆發。
就連喻香秀的女兒喻靈,也是在那一年瘋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