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本遙天強迫自己接受了福利院的生活,接受後覺得這裡的環境挺好的——每天都能呼吸新鮮空氣,不用三天兩頭抽血體檢,不用吃難吃的流食,隔一段時間就有一批别人捐贈來的書。
宮本遙天很喜歡看書,因為不用和陌生人接觸。他常捧着書在牆角邊坐着,一看看一天。
其實以他的年紀可以去上學了,有專供福利院的孩子去的學校,但他不願意去。因為他會想起宮本歧——他爸爸以前總是抽空來給他念睡前故事哄他睡覺,教他認字,拼音和一些簡單的加減法,還說以後會送他去學校讀書。
想着想着,他就想起在沐逸風家電腦上看到的那些照片。
再後來,他就對學校有了抵觸情緒。
就這麼過了兩個月,宮本遙天一直沒去上學,沒被人收養,天天捧着書蹲牆角。沐逸風周末會來福利院找他聊聊天,給他帶幾本書和紙筆讓他練字。偶爾會被院裡的那些孩子們揍一頓,反正打不死,他們打踹的地方也不好給人展示,疼就疼吧,無所謂了。
什麼都無所謂。
直到那個陰沉沉的快下雨的下午。
有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跟院長描述着一個男孩的模樣,院長搖頭說沒見過,男人接着追問,院長指了指蹲在牆角的宮本遙天,說年紀符合的隻有他一個。
男人走近看了一眼,發現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失望地離開。
宮本遙天被男人和院長的談話聲打擾,從書本上移開視線看了男人一眼,隻看到一個胡子拉碴的側臉和高大的背影。
明明是個陌生人,卻有一種看見故人的熟悉感。
男人離開後,天上下起了小雨,宮本遙天回到室内接着看書,卻一個字都看不下去。
他想起來為什麼會覺得那個人眼熟了。
那個中年男人的側臉有點像他爸爸。
其實拆開來看,他們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點都不像,但從側後方看去,真的很像他爸爸坐在床邊給他講故事時,躺在床上的他所看到的,爸爸的樣子。
過了幾天,男人又來了,宮本遙天一直盯着門口,所以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男人。
這麼一看,正臉更不像。
側臉也不像。
果然前幾天那熟悉感是自己想多了。
男人大概隔一周來一次,每一次都沒找到他要找的人。
宮本遙天會忍不住想,如果男人的孩子是被人拐走的,他就是在福利院找到死都找不到。
世界那麼大,他的孩子怎麼那麼巧,能被找回來。
宮本遙天會用最大的惡意猜測男人所找的那個孩子的現狀:比如被砍了手腳上街乞讨,比如被人販子拐賣到偏遠山村,買主把他綁起來不給逃跑。
大概是因為嫉妒。
嫉妒一個陌生人有不願放棄希望一直尋找着他的親人。他沒有。
如果那個孩子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吃飽穿暖,他會更嫉妒。所以他一遍遍幻想着那個孩子過得很苦,甚至死了。
或許是宮本遙天每次都朝那邊看,男人注意到了他,離開前轉過來看了他一眼,兩人視線對上,男人愣住了。宮本遙天怕他看出自己的眼神充滿惡意,趕緊低頭看書,一邊看一邊想“他走了沒”。
宮本遙天偷偷擡起眼睛瞄了一眼,發現男人已經走了,這才放松下來。
又過了幾天,男人又來福利院找人,不過他不口述了,而是拿着一張相片,讓院長辨認是否見過。
院長抱歉地笑笑,搖了搖頭。
又過了幾個月,半年多的時間裡,男人一直堅持着一周來問一次,後來不那麼勤,半個月來一次,又慢慢變成一個月來問一次。
宮本遙天也不再幻想那個孩子的悲慘人生了,他倒是希望男人能快點找到他,省得老來福利院找,看着都煩。
白天沐逸風來,說他和沐阿姨商量過,想領養宮本遙天,宮本遙天拒絕了,然後煩躁了一整天。
本來就心情不好,福利院裡的那幾個總打他的孩子還來找事兒——福利院裡來了個特漂亮的小女孩,女孩見他們一直欺負宮本遙天,就幫宮本遙天說話,然後那幾個經常打他的孩子為了不讓自己的形象受損,跟女孩說宮本遙天是一個什麼什麼族的人,那個種族裡的人都是喝人血吃人肉的怪物。
為了讓女孩相信他們是出于好意,為了“守護世界的和平”,他們逼宮本遙天承認他是那些喝人血吃人肉的怪物之一。
淨瞎扯。
雖然阿斯喀爾族失控時的确會喝人血,但“吃人肉”這一項他是聽都沒聽說過。再說了,他是阿斯喀爾族怎麼了?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阿斯喀爾族人卻不自知呢,明明是次血種卻把自己當人類的人多了去了,要欺負阿斯喀爾族你倒是欺負全了呀,憑什麼隻欺負他一個?
還用上“為了守護世界和平”這麼搞笑的理由,為了博小姑娘好感,可真會給自己編借口,不過是看他不合群,欺壓他找成就感而已。
因為不會有人來幫他,他們想怎麼欺負怎麼欺負。
宮本遙天扯着嘴角冷笑。:“我漢族的!”
“……”
宮本遙天語氣太沖,對面幾個孩子覺得受到了挑釁,撲上來又要揍他。但這回宮本遙天沒像以前一樣忍着,直接反抗,和他們扭打起來。
大家年紀相當,宮本遙天沒有力量上的優勢,所以人多了不起,人少被人欺,他的反抗沒什麼用,倒是讓打他的人更加來勁。他們把宮本遙天的手腳摁住,随手拿到什麼東西都用來砸他。
雜物不斷砸在身上,有輕有重。
有個鋒利的玩具劃破了宮本遙天的後腦勺。
不鋒利的還在砸着他的頭,後背,胳膊,腿。
疼瘋了,也就不忍着了。
異能釋放。
那些欺負他的人全都看到了老鼠,成群的肥碩的灰鼠,密密麻麻一大片,吱吱吱吱狂叫。他們被老鼠咬破皮膚,血管,擺脫不掉,他們甚至能感覺到老鼠咬下了他們的肉。
老鼠是幻覺,疼痛也是幻覺,但幻覺裡的疼也是真的疼。
落在背上的拳頭和雜物都停了,那些孩子全都崩潰大哭,有些還胡亂拍打抓撓着身邊的空氣,宮本遙天笑了笑,加強異能釋放,那些孩子嚎叫得更慘。
雖然有點吵,但他聽着很開心。
當然,如果後腦勺不疼就更開心了。
動靜太大,驚動了院長和其他大人。
他們趕到現場,看到宮本遙天抱着流血的腦袋趴在地上開心地笑,周圍是一群發了瘋一樣尖叫和哭泣着的孩子。
宮本遙天依舊蹲在牆角看書,腦袋上纏着繃帶。
其實他的傷早愈合了,但為了享受傷員特權——欺負他的孩子們都乖乖跟他道歉,承諾以後不再打他,見了他也不再說閑話——沒有馬上解下來。
雖然想也知道,那些孩子會更讨厭他,但能聽幾句虛僞的道歉也是挺開心的。
隻是,他得找條後路了,總不能一直待在福利院。
那些孩子發現了他有異能,他現在已經坐實了怪物之名。再住下去,總有一天他會被他們打死。
不過……由于他之前逃跑過一次,那之後院長加強了福利院的安保,他沒法再偷偷溜出去了。
男人又來了,還是沒找到他要找的孩子,他離開習慣性地往宮本遙天這邊看了一眼,看到了宮本遙天頭上的繃帶,停下了腳步。
宮本遙天捏了捏手心,朝那個男人走過去。他想賭一把。
男人沒躲,單膝蹲在他面前:“小朋友,你怎麼受傷了?不小心磕到了嗎?”
“被打的。叔叔,你能帶我離開這裡嗎?”
“……”
“你不用真的領養我,隻要帶我出福利院就行。我不想再留在這裡了,我會被他們打死的!”
或許是因為宮本遙天和男人要找的孩子年紀差不多,男人想到了那個一直沒被找到的孩子,動了恻隐之心。真的辦好了領養手續,帶宮本遙天離開福利院。
宮本遙天跟在男人身後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該往哪邊跑。
看着一條條陌生的街道,宮本遙天最終還是沒敢跑,怕迷路。被人販子拐走,可不會比在福利院的日子好過。
男人帶着宮本遙天去上戶口,給他保留了原來的名字,隻改了姓。宮本遙天看着戶口本上的“林遙天”,感覺這個姓還行,和自己的名字搭起來不算難聽。
男人說,叫他“毒酒”就行。
這名字一聽就是假名。
宮本遙天悄悄翻了翻戶口本,看到了毒酒的名字——林陌玖。
雖然一開始說的是“隻要離開福利院就行”,但毒酒真辦了領養手續,宮本遙天也不想去流浪,所以乖乖跟毒酒回了家。
他們一路走回去,到家時已經臨近傍晚。毒酒住在森林裡,寬敞的通道路往林間的木屋,路旁周圍是栽種整齊的樹。
宮本遙天有些震驚。他住過地下,住過平房,雖然沒住過但在書上見過樓房,但木屋,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毒酒拿出鑰匙開了門,給他介紹:“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了。”
宮本遙天好奇地打量着屋裡的家具,擺設,屋裡有點小,但很整潔,桌腳放着一個工具箱,桌上有很多木頭雕刻出來的小動物,看着很可愛。
毒酒見他感興趣,拿了幾個木雕動物給他玩。
“……謝謝。”宮本遙天接過木頭小兔子,摸了好一會兒。
這應該是第一次有人給他玩具。
在研究所時,陪伴他的隻有故事書,沒人想過要給純血種買玩具。在福利院時,玩具很多,但他甯可去看書也不想碰那些玩具,一是為了顯示自己與那些孩子不一樣,二是因為那些孩子們總說閑話,會很誇張地喊:“那個小吸血鬼居然在玩玩具!”
注意力從兔子上移開,宮本遙天看到毒酒拿着一個什麼東西準備出門。
“你去哪裡?”
毒酒:“去砍樹,明天給你做張小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