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我是不會告訴别人的。
嶽鈴低着頭,純白的發絲尾端竟然已經染上了一抹漆黑,垂在她肩頭,張牙舞爪地伸成直線。
我嘴裡嚣張的氣焰消失。
我們就這樣安靜地坐在管道裡。
沒有人想知道我問題的答案,沒有人能知道,也沒有人願意知道。
可能也隻有我這個“缺心眼”說出來,才不會引起衆怒了吧。
^
“叮咚——”
“您好,197号站台197号廢墟到了,請乘客們有序上下管道,謝謝!”
“今天是他的休息日,”嶽鈴和我并肩下了管道,走在碎石灘上她卻突然說,“我本來想喊上大家一起吃頓飯的。”
“今天……?2月13日,有什麼特殊的嗎?”
我不知道嶽鈴知不知道日記的存在,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覺得今天是小午的休息日,隻能裝作無知提問。
“喂?”
一個穿着工作制服的中年男人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2月13日有什麼特殊的我是不知道,不過這197号廢墟到是挺特殊的。你們來這裡是有什麼事嗎?”
我忍住惡心往後退了幾步,男人身上難聞的煙酒味熏得我很不好受。
“找人。”嶽鈴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幹脆說道。
一張蓋了紅印章的紙被她遞出,從背面浸透的墨迹,我大約知道了這張紙所代表的意義。
——通行證。
這恐怕就是工廠那位新老闆的傑作。
雖然對眼前這個少女關系的神通廣大早有預見,但此刻真實的證據擺在我面前,我還是不由得心中震驚。
“哦——通行證,這有啥用?”
男人眯着眼睛湊近看了幾眼,拿起又放回:“滾滾滾,這裡不歡迎人類。”
“你自己不也是人類嗎?”在嶽鈴躊躇間,我立即開口反駁。
“嘿,我早就是機器人了!看到沒有,機械手臂、機械腿!”男人不滿地展示自己,“倒是你們,一個白毛的童顔老奶奶,一個、戴假發的毛頭小子,我不是機器人難道你們是嗎?”
嶽鈴:???
我:……
^
總之在我們的一番操作下,這個傻大個終于理解了通行證的意思,把我們放了進去。
哎,這傻大個人倒是挺好,就是腦子太笨了。
不然我多少得試試,能不能把他說服到我的“反人類與機器人交流組織”裡來。
我誠需這樣的大高個啊!
“時半,你發什麼呆?”嶽鈴用手狠狠地錘了我的後背一下,我這才回過神。
“沒什麼。”
我敷衍的态度似乎激怒了嶽鈴,她抛下我一個人就往這片廢墟的深處走去了。
“哎,等等我啊!”
“笨死了你!”
“你罵我?!”
“罵的就是你這條狗!!”
“哎哎我怎麼就成狗了?!”
“你答應我的事情——”嶽鈴轉過身,我竟然在她的眼睛裡頭一次看見了悲傷。
“你答應我會保護好她們的,可現在呢?!死的死失蹤的失蹤……”
“你到底憑什麼覺得你能保護好她們啊?!你到底憑什麼能誇下海口!!?”
“憑什麼會有那麼多人選擇相信你?!!!”
嶽鈴,因為那件事,所以生氣了嗎?
我在想。
“……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但是時半,你讓我徹底失望了。”
“我不過……不過就是想和她們好好地吃一頓飯。”
“怎麼幾十年前不行,到了現在、這麼好的時代了,她們卻一個都不見了呢……?”
嶽鈴是人,所以她的眼睛總會彎成月牙。
那為什麼這次不行了呢?
她為什麼會流下眼淚呢?
又為什麼會一言不發地就流淚呢?
或許是因為她覺得這片海不夠藍、不夠清澈吧,所以才要用眼淚來彌補。
那麼眼淚代表着彌補嗎?
莫大的悲傷和沉默籠罩了我。
我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一個“人”,不知道怎麼去讓“眼淚”停止,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犯下那麼大的“錯誤”。
我隻好轉移了話題。
“嶽鈴,你看,小午就在那裡,”我指向遠方,“那個,我們一起去找他吧?”
嶽鈴苦笑着,她最後看了我一眼。
“好絕望啊”,我的腦海裡頓時冒出了這個想法。
因為屬于嶽鈴的那片海域,已經離我遠去,就像南極和北極。
真奇怪,南極和北極是什麼?
我隻知道,我無法再涉足嶽鈴的海域了,更無法和她再說上哪怕一句話。
七彩的海域和我這片污濁不堪的海域中間,從此劃分出了一道長長長的界限。
……
“我要找的那個人已經走了。”嶽鈴說。
“那你呢?”我問。
“時半,‘人類永遠不會奴役人類’和‘你會永遠成為人類’,選一個吧。”嶽鈴說。
“那就,人類永遠不會奴役人類吧。”我說。
“時半,你選了一條太好的路,以至于很多人跟不上你的腳步。”嶽鈴說,“所以她們都自願放棄了她們的生命。”
“可你要知道,這并不應該。”
“太好的……路?”我問。
“是啊,時半,做好準備吧,這個世界又要開始沉淪了。”
“盡你所能,救下她們吧。”嶽鈴說,“即使你是個機器人,但你比人類更偉大。”
“好!”
我說。
^
這天過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嶽鈴了。
那個少女就這樣從我的海域裡離開,僅僅留下了一句預言、和一句祝福。
而這次的談話,被我銘刻在腦中,并給予了我無限的力量。
——直至我再次“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