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想起了什麼,伸手想要捂住陳恕的眼睛,卻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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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來自工廠,誕生于人類危難時期的普通機器人。
因為我是一個失敗品,所以沒有人類願意為我付錢。
就連制造出我的那個人類,他也最終抛棄了我。
我不具備正常機器人的行動能力。
它們出生起就可以自己行走,我卻隻能靠着幾根樹枝,勉強拖拽着身體前行。
我同樣不具備正常機器人的思考能力。
我的系統裡從始至終就什麼都沒有,不像其他機器人,它們什麼都知道,它們簡直是百科全書,而我隻是看書的人。
我也曾跟着我的制造者,學習了一段時間的知識。
可能是我太笨了吧,學了三年還是不會維修機器人,他隻好讓我自己偷溜走,不然他會被罰的。
後來我在這個世界裡流浪,認識了很多人。
比如嶽鈴,比如陳恕,比如時早,又比如那個日記的書寫者。
是的,我之所以那麼拼命地去收集日記,也是為了能找尋到他最後的下落,然後告訴他,我活的很好,很順利,甚至已經觸摸到了“成為人類”的契機。
後來,我組建了“反人類與機器人交流組織”。
因為我告訴她們,一旦機器人和人類接觸,機器人就會逐漸變成人類,最後喪失淨化空氣中毒素的能力,死于非命。
而我想救下那些可憐的機器人,也是救我自己。
所以即使很多人反對,即使被定義為“反派”,我還是義無反顧地那樣做了。
我們組織裡有機器人,也有人類。她們互不認識,而我作為其中的橋梁,自然也沒有暴露另一方的存在。
時至今日,我們已經重啟了不下十萬個機器人的毒素淨化系統。
不過,我們好像都在這條“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可是真的沒有人能回頭了,真的,如果要回頭,就等于要去抹殺“那些”的存在了。
我不想那麼做,真的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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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恕?”我的聲音顫抖着,我的手終于捂上了陳恕的眼。
我這才知道,原來使用那個手鍊得知對方記憶時,對方的腦海中也會同時浮現出那些記憶。
我的過往雖然并沒有不堪,但那裡藏了太多的秘密了,我不想讓陳恕知道。
“小半,你、還好嗎?”陳恕扯下我的手,輕輕抱住我的身體。
她那瘦弱的軀體,好像一盞紙燈籠,裡面飛舞着活不過第二天清晨的螢火蟲,外面紙張脆弱得卻總是“铮铮”作響。
“我、我、我……”
我一連串說了三個“我”,最終難過地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小半,”陳恕摸了摸我的頭,“沒事的,沒事的,都過去了。”
“你看,現在大家都陪着你呢,這還不夠快樂嗎?”
不,不夠。
她們沒有一個人喜歡真正的我,就連你也是。
我咽下這句話,埋在陳恕肩頭。
有東西從我的耳朵裡、從我的眼睛裡流出。
我感受不到那是什麼,也不敢去看那是什麼,隻能一味逃避。
“那你想聽些什麼呢?”陳恕說。
“‘快點去死’、‘你這種人還不如死了好’、‘你活着有什麼用呢’、‘你這個累贅’……”
“小半啊,你想聽這些話嗎?”
“陳……恕……?”我驚慌擡頭。
少女深棕色的頭發下,她那雙流溢着大海與汪洋的眼眸,頭一次像長了刺,根根紮進看向她的我的眼中。
刺痛襲來,我捂住眼睛,有水一樣的東西從我的指縫溜出去。
“你怎麼會、說這些?”我并非覺得她說的不對,反而是疑惑這些話的來源。
畢竟陳恕這麼好的人,不應該會有人對她說這些才對。
大家都該像陳恕對她們那樣對陳恕,這樣才符合規律啊。
“小半,你沒有照過鏡子吧?”陳恕沒回答我。
但是她話語中的意思卻把我吓得連連後退。
我大叫道:“你要幹什麼?!我不要照鏡子、我不要、你們走開!!!”
“求求你了,陳恕!!!”
我被什麼東西絆倒,跌坐在地上。
“我真的不想照鏡子!不是不是,陳恕,我真的不能照鏡子!我會死的!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
“陳恕——!!!!”
——鏡子裡,一張完美無瑕的機器人的臉出現在上面。
任憑我在地上怎麼動作,它的面容也絲毫不會更改。
“這是……我……?”我瘋狂地抓住了鏡子,鏡面鋒利還帶着血迹的棱角刺破了我的身體。
“沒錯、沒錯……我是機器人……我是機器人!!”
“陳恕,告訴我!我是機器人!我是機器人!!我不是人類!我不是人類!!陳恕,我永遠也不會成為人類的!!!對不對?!!”
“我不要再成為人類!!永遠不要!!”
“陳恕,以後我都會是機器人的!對不對!!對不對!!!”
“你回答我啊!!!!”
“是啊,”陳恕被我抓的摔倒了,她的頭撞在地上磕破了皮,“小半,你不會再成為人類了。”
“對、對對對!!!我不會再成為人——”
“因為你是神。”
陳恕的額頭逐漸流下一行行鮮血,她像個冷靜的瘋子。
她捧住我的臉,輕聲說道:
“小半,你還記得嗎,人類在造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