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遂離開了,留下舒緬抱着邊月劍發呆。
慕也用一個不甚明顯的姿勢狠狠捅了祝子洲一下,密語傳音:“怎麼把那老登放進來的?”
“你覺得山腳下的弟子能攔得住他?”祝子洲努力護住自己已經飽受磨難的腦袋,反嗆慕也,“不是都叫你不要來了嗎?!你不光自己來,還把小師弟帶來!!害人不淺!!”
“我這不是擔心你?我怎麼知道他和回春門有這層關系??”慕也看着黯然神傷的舒緬,飛向祝子洲的音訊如同令箭一般又急又密,“你師父去哪兒了?本來這種情況應該他出面的吧!!”
“你不知道?”祝子洲把令箭丢回慕也身上,“去和其他宗門商量萬宗法會的事宜了!”
“也是,”他想了想,“你不知道也正常,舒緬這次是要去參加比賽的,所以布置秘境的時候肯定不會讓丹雲峰的弟子去。”
“那是誰去了?”
“青林峰,桑珩。”
“這樣啊。”玄玑帶上桑珩确實在她的意料之中。桑珩本來就是衆望所歸的天一劍派代表人,雖然因為未知原因自願退出了比賽,讓名額落到舒緬手裡,但是不少修士對此心中是有不滿的。
玄玑與其他門派會晤,讓桑珩出席也算是一種對門内衆弟子意願落空的彌補。
——也是讓大家轉移注意力,減少對舒緬的不滿和針對的有效方法。
慕也順手摸了摸祝子洲頭上的兩個大包,在對方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中走到舒緬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回去了?”
舒緬擡起頭,眼周一圈都是紅的:
“當年厲粲殺我母親的時候,他是知情的。”
慕也沒能接上這句話。
厲粲是誰?是他口中抛棄他和母親和妖族渣男麼?
她用眼神安撫舒緬,讓他繼續講下去。
“當時厲粲就在門外,讓人挾持着母親,逼迫母親向他求救。”
“讓回春門用大量的丹藥來換母親的命。”
說着,舒緬顫抖起來。
邊月被抵在地上,勉力支撐着他的身體。
“師姐……”他的聲音哽咽了,看向慕也的眼神如同在追尋一根救命稻草。
“……你知道他聽着自己女兒的哭聲,說什麼嗎。”
舒緬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遏制自己眨眼的沖動,不讓眼淚在慕也面前掉下來。
“他說,死了活該。”
對于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有些畫面是不應該記得那麼清楚的。
可是那張破舊的窗棂一直在舒緬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殘破、衰敗。
被蟲啃噬到空心的木材,摸一下就會有刺紮進肉裡。這個時候就要哭着去找母親,把紅腫的小指頭舉給她看。
她會心疼地皺起眉,一邊責怪他四處亂摸,一邊小心地用繡花針把木刺挑出來。
窗紗破了幾個洞,被母親修修補補粘上了。每到夏季的雷雨天就會被雨水再打破,然後再補上。雖然給母親添了很多麻煩,可是畢竟還是為她們母子遮蔽了許多風雨。
但是現在,這面紗的漏洞還沒有來得及補上。舒緬從洞裡向外望去,看見母親的心口被捅進了一把雪亮的刀。窗外的母親在慘叫,窗裡的自己被一個陌生男人輕而易舉地提起,無論是撲抓踢咬都無法掙脫。
慕也的心被猛地揪了一下。她直視着舒緬的眼睛,仿佛能從這雙被淚水包裹着的琥珀眼眸中看到他不堪回首的幼年回憶。
或許極為貧困,或許受人唾棄。
為什麼别的孩子都有父親?為什麼别的孩子都有外祖?為什麼别的孩子沒有他這樣毛絨的、尖尖的、像貓一樣的耳朵?
但這些都不重要。對于年幼的舒緬來說,能與母親一起生活已經是無與倫比的幸福。
母親或許會作些字畫補貼家用,舒緬就跟着她一起去市集。雖然母親會用大片的布巾把他的頭和耳朵裹起來,讓他又熱又悶,但是這些都隻是最最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
貧困卻靜谧的生活被毫無征兆地打破,陌生的父親殘忍地殺害自己唯一的親人,血緣意義上的外祖冷眼旁觀。
唯一給他陪伴和愛的母親從此消失,一個尚且年幼的孩子成為無根的浮萍,與世間一切不再有任何羁絆。
所有關于親情和溫情的幻想與現實都在那一天被毀滅殆盡,往後回想起的童年都會蒙着這一層血色的陰影。
這麼多年,都隻是靠着不甘和憤恨活着。
午夜夢回時,他會不會想:為什麼當年不殺我?為什麼我至今殺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