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緬依舊是沉默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少女的臉上卻露出不小心弄丢中獎彩票的表情,像是懊悔到了極點。
狐族特有的上挑的眉眼此刻也顯得無神起來:“……原來你真的這麼恨厲粲。”
她捂着臉消化了一會,再擡頭時已經變回了在醒心池行迹鬼祟被慕也抓包的小女孩。
胡芊芊真心實意地對着舒緬行了個禮:“對不起。”
“?”不僅舒緬愣住了,慕也也愣住了。
這個姑娘的思維是否有點太跳脫,剛剛還像個終極反派一樣桀桀怪笑着要揭露舒緬的身世之謎,現在卻突然洗心革面重新做妖向舒緬道歉了。
到底是要鬧哪樣?
隻見她的眼神裡寫滿了歉意:“我和金軒他們都錯怪你了,我會讓他們當面和你道歉的。”
慕也覺得自己隐隐約約有點懂了這兩人打的啞謎,但是還需要待會再和舒緬确認一下。
舒緬平白無故低下頭開始擦劍,含糊地回應了一聲:“不用。”
“要的。”胡芊芊的态度非常認真,她隻要回想起當初自己對舒緬做了什麼就恨不得給自己狠狠來一下。
她吩咐店内的小厮将二人送出門,并将琉璃寶蓮燈贈與他們。
舒緬手中提着燈,呼吸了一口深夜的清涼空氣。
這盞燈在滿街描金繪彩的魚龍燈籠裡顯得格外素淨,卻因着這份剔透,反而像是把夜色燙了個玲珑的洞,露出後面藏着的琉璃仙境。夜市蒸騰的煙火氣漫到燈前,都會化作細霧凝在燈檐,積成細碎的珠光往下墜,仿佛這燈天生不該沾半點塵埃。
他将燈遞給慕也:“師姐,你的燈。”
慕也搖了搖頭:“本來就是為了送給你。”
少年沉吟半晌,還是忍不住心中所想:“為什麼?”
“嗯……因為我覺得這盞燈很适合你。”
“?”
慕也想揉一下師弟的頭,卻突然發現他的身高已經有讓她有點夠不着了。
她縮回手,笑了笑:“你願意先和我講講胡芊芊說的東西嗎?不願意也沒事的。”
舒緬的糾結隐匿在月色裡,在師姐手心的溫度中漸漸散逸。
“其實沒有什麼特别的東西……”他的耳朵尖開始不斷地發燙,憂慮和羞赧纏上了他的心髒,“抛棄我和我母親的人就是厲粲,他是妖王。”
“但是我并不是什麼小妖王,”他好像有點着急,說話的語速也快了不少,“我恨不能殺了他,根本不屑于去接替他的位置。”
說完,他急切地盯住慕也,想從她的眼睛裡看見少女的心思。
慕也點點頭:“胡芊芊突然對你轉變了态度,也是因為厲粲嗎?”
“嗯……”舒緬沒看出慕也的态度,悶悶地回答,“她們一族也很恨他。她可能之前以為我和厲粲是一夥的吧。”
這倒是有點出人意料了。
“有妖族怨恨妖王?”她還以為妖族會比人族團結,沒想到半斤八兩。
果然有權力的地方,就有争鬥啊。
她輕輕捋了一把花燈上的流穗:“你知道哪吒的故事嗎?”
舒緬搖了搖頭。
“他和你很像,他的父親待他也很不好——于是他剔骨還父,割肉還母,從此天生地養,再不受倫理羁絆。”
她的目光注視着蓮心的乳色燈球,燭光穿透镂空的雙層燈壁,竟在地面投出振翅欲飛的光影。
“有神仙憐他命不該絕,用兩朵金蓮、三篇荷葉和仙藕為他重塑肉身。此身無血無魂,專克妖邪瘴氣。非常厲害,是我兒時心目中的英雄。”
慕也停下腳步,認真地看向舒緬。這些變幻莫測的光影在他的琥珀眼眸中折射出萬般色彩。
“我覺得,你能把自己不想要的東西都洗刷幹淨,和他一樣勇敢。”
舒緬呆呆地看着手中美輪美奂的蓮花燈,連呼吸都忘了。
“好啦,該回家了。”
子時将近,城樓上炸開第一朵火樹銀花。舒緬下意識要替慕也遮擋,卻見萬千星雨墜落時,慕也忽然伸手接住一枚飛濺的赤紅火星。那簇凡火在她掌心綻成重瓣芍藥,映得少女眉眼如畫。
“師姐……好漂亮。”
慕也聞言愣了愣,随即笑了:“馭火訣罷了,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