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真跟意中人共話巴山夜雨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其實神仙壓根看不上凡人的心願。
“從前從前,有一隻狐狸在山中修行,這是一隻勤勉刻苦的狐狸,日夜修行,不敢懈怠,隻為有朝一日能脫離輪回,得道成仙,卻在某次下山覓食的途中,失足掉進了獵人的陷阱。”
“捕獸夾的鋼齒夾斷了他右邊的後腿,白色的皮毛被鮮血染了色,他趴在枯草堆裡等死,卻遇見了一位路過的少女。”
“奄奄一息的狐狸被人從捕獸夾裡救出來的時候,又渴又餓,少女給他喂了水和肉粥,又解下了發帶替他包紮了傷口,于是小狐狸就這樣記下了那少女的容貌,也珍藏了那條青色的發帶。”
略顯俗套的開局,但好在這裡頭的狐狸不讓她讨厭——隻是阿青也分不太清,到底是袁頌清潤幹淨的聲音讓這個不起眼的故事聽起來生動有趣,還是今晚她酒足飯飽,對旁的事物,就多一分耐心。
“真是可惜了,這少女與其說是狐狸的救命恩人,不如說是他成仙路上的劫數。”阿青歎了口氣,像是事不關己的路人,點評得不痛不癢,“修行之人最忌諱突然動念,成仙的過程其實就是滅欲絕情的過程,神仙尚要封心鎖愛,更何況這樣一隻正在修行途中、上下求索的狐狸?”
袁頌晦澀的目光靜靜地落在她不以為意的臉上,不知在想什麼,漆黑的瞳孔裡閃着極其複雜的微光,像是要透過她的眼睛,找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阿青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促問他“後來呢”,他終于慢悠悠地回過神,繼續說:“狐狸無法預知未來,并不知道自己這神仙大概率是做不成了,他隻是很想再見一見那名少女,但茫茫人海,作為一隻連化形都不會的狐狸,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才能找到她。”
“于是,他找啊找,找啊找,直到某日于山間躲雨,他在石窟裡,發現一尊破敗的古寺。”
“這狐狸生來就有慧根,見寺廟荒廢、蛛網遍結、香火湮滅,便花了力氣,盡他所能,補了一番修繕,就在他把佛祖的斷手接好之後,石像後頭突然走出了兩個人,一個是身穿破破爛爛的道袍、拄着拐杖的跛道人,一個是半張臉貼了賴皮膏藥、瘋瘋癫癫的癞頭和尚,兩個人看着地上的狐狸嘻嘻哈哈,互相打趣對方說什麼這一局你赢我輸。”
“小狐狸雖然聽得雲裡霧裡,但知道這兩人不簡單,就在長明燈火裡跪下來,求神仙指一條明路。”
“癞頭和尚問狐狸,是想要不勞而獲的千年道行,還是免受雷劫的護身符?”
“苦修百年隻為成仙的心願唾手可得,可狐狸想到的,卻隻是那名少女,他向兩人深深一揖,訴說了自己對那名少女的愛慕。”
“那跛道人先是揶揄地看了癞頭和尚一眼,旋即哈哈大笑,問‘你有多喜歡那少女’?”
“狐狸想了想,說——”
當袁頌柔潤的聲音緩緩于靜室裡響起的時候,好似溫潤的泉水淌過她的耳朵,虔誠語調仿佛他就是那隻千年傳說裡的狐狸。
“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但求此少女從橋上走過。”
石窟裡的長明燈火将三道影子長長地拉在石壁上。
狐狸蓬松的狐尾在跳動的火光裡輕輕顫動。
雪白的皮毛在經年累月尋找那名少女的過程中,已經漸漸黯淡了光澤。
“既如此,”開口的是那個癞頭和尚,“你要找的人,就在這世間最繁華富貴的溫柔鄉、在最醉生夢死的不得見人之處。”
他指了個方向,卻從袖中摸出一把精刃匕首,遞到了狐狸面前。
“既然你的心願隻是見她一面,那等你得償所願後,就殺了她,剜掉她的心,用她的血,脫你肉體凡胎,助你榮登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