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阿青是被馬車颠醒的,就算身下的床褥鋪得夠厚,也架不住山路崎岖,一覺睡醒,腰酸背痛,骨頭都差點沒被路上的石子磕散架,偏偏袁頌四平八穩地坐在車内燃香看書,巋然不動的姿态,俨然一副世家公子克己複禮、端方自持的做派。
馬車搖晃,擋日頭的竹簾也跟着甩來甩去,撞得車架叮叮當當響。
阿青揉着眼睛從卷成春卷的被子裡坐起來,把額頭抵在車窗邊緣,很茫然地看山道一側的風景。
青青翠翠的高木闊葉層巒疊嶂,時值正午,耀目的陽光從葉片與葉片的縫隙裡透下來,像是在搖曳的清風裡跳舞。
山道下是巍峨城郭,繁華的市井街道,穿行于間的百姓像一隻一隻縮得小小的螞蟻,忙碌不停歇。
聞了幾百年袁家宅邸内的紫檀木香氣,此刻驟然間又重新嗅到天地的氣息,濃郁的草木香伴随着一點點海浪的鹹腥氣,總會讓阿青不自覺想起自己還在大荒山頂做女娲石時的那段日子。
突如其來的自由有些猝不及防,總給她一種很強烈的不真切感。
居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出來了?
“今天車裡點的是什麼香?”
阿青掙開卷在身上的軟被,單薄的一件寝衣慢慢地變出繁複的花樣,淡色的立領中衣,外頭是一件淡青色的對襟薄紗裙,三指寬的腰帶上有描銀的繡線,在漏窗而入的陽光裡像星辰微閃,乍一看很有小家碧玉的溫靜娴雅。
仙人的羽衣會随着主人的心情幻化顔色,但大多數時候阿青都是穿淡青色的,唯有在動欲時,會在裙擺處荼靡上桃粉,在相處的有限時間裡,袁頌并未見過其他顔色。
阿青打着哈欠爬向袁頌,攀住他的膝蓋,将臉枕在他腿上,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是白芷雪梅,安神用的。”
難怪她路上睡得那麼沉。
袁頌這人,在迷惑神仙上,真是一套又一套。
袁頌伸手将她抱進懷裡的時候,從翠青色的廣袖中露出一截骨節分明的手腕,阿青很快就被他身上淡雅的冷竹茶香籠罩,目光輕飄飄地在他腕間那兩道隐形的紅絲咒線上定了片刻,然後又不動神色地移開:“餓了。”
神仙早就辟谷,當然是不會覺得餓的,阿青嘴裡所謂的“餓了”,于日常,多半就是饞了的意思。
袁頌的目光順着阿青好奇的視線落在車簾外。
雖是荒郊野嶺,但不遠處的山道中段有一片村舍,盡管午時炊煙袅袅,但阿青慣來胃口刁鑽,要很精細地養着,潦草的農家小院裡不會有能合她心意的食物,所以她這時候說“餓了”,打的主意多半是想下車走走,也必然不想化身隐形。
袁頌對她的意圖了然于胸:“那一起下去看看能不能叨擾到人家弄一頓午膳。”
半道的村舍面積不大,零零散散的幾戶農居。
兩人一下了馬車,就吸引了不少目光駐足。
午時炊煙袅袅,村舍的煙火氣十足,婦人們皆在廚房忙碌,站在路邊的倒有不少下田歸家午憩的莊稼漢子。
男人們的視線隻在袁頌身上打量了兩眼,便很自然地移到了阿青的臉上。
神仙并不會過度在意自身容貌,凡人所謂的“身體發膚”,于阿青看來,也不過就是一副皮囊,要不是她現在靈力不足,舍不得浪費,高低也可以給袁頌變幾張臉讓他見識一下她的法術。
隻是世人卻并不能超脫皮相,初識印象也逃不出最淺薄的“美醜”,衆人隻看一眼,就覺得眼前的少女容貌體态,無一不美。
瓷一樣白的皮膚,五官靜柔清冷,秀緻得像冬日被雪壓彎的一點紅梅,幹淨的目光則清泠泠得像凍湖,有種遙不可及的疏離感,偏偏生一雙極有異域感的墨瞳,粗看是高不可攀的神女,但細看卻像攝人精魄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