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袁頌知道她是個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太多關照情緒的神仙,懶自不必說,更重要的是,她并不太愛管閑事,所以于寂夜中聽她叮囑,總有一種很異樣、很莫名的情緒籠罩着他——虛無缥缈、捉摸不定,也讓人想不明白。
然而直到幾日後的東山狩獵,被叛軍的流矢射中胸口卻毫發無損的那一瞬間,他從心口摸到那片堅硬的蛇鱗的時候,就算有再不明白的事情,也全都明白了。
隻是心念還來不及動,忽然暗下來的天空仿若永夜無光。
狂風驟起,雷霆高懸,烏雲漩渦,大雨傾盆。
雪亮的閃電劃破天際,驚天的震雷就打在了袁府所在的方位。
東山的叛軍圍剿兵荒馬亂,袁頌來不及照計劃清算叛黨,便急着縱馬回府确認情況。
一路上,那塊黑色的蛇鱗被他牢牢攥在手裡,尖銳的邊角抵在掌肉裡,直到割破皮膚,劃開淺淺的口子。
袁頌看着遊絮一樣的血絲滲進黑鱗裡,也不覺得疼,隻是擔心阿青的狀況。
張真人的手書裡形容過天劫驚雷的威力。
與普通的電閃雷鳴不同,天雷落下的時候有火光,自帶熔漿的高溫,能劈焦五髒六腑,是天道對不守規矩的仙人的一次行刑。
為了不改變凡間自然軌迹,下凡的神仙要守很多規矩,其中最忌諱的,就是擅改他人命格。
因為任何的變數都會引起不同程度的因果業報,造成的影響或大或小,也直接決定了天雷落下來的分量。
随着騎程距離的縮短,掌心裡的蛇鱗開始微泛出很淡很柔和的華光,袁頌在擔心之餘,居然有一絲莫名的心安。
隻是東山獵場上空亮起的那道能夠摧枯拉朽的閃電,總讓他莫名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隐約間,竟讓他懷疑仿佛是第二次經曆。
袁頌自幼記憶力驚人,卻怎麼也想不起先前發生的那一次。
或許是他在林溪山裡錯過的記憶。
但他自幻境中醒來時,隻覺得那個郁郁蔥蔥的山頂再甯靜祥和不過,一片草長莺飛,欣欣向榮,根本也不像是經曆過徹夜恐怖的狂風驟雨。
當初的阿青也隻是很乖巧地趴在石桌上睡覺,像無聊地等了他一夜似的,被他搖醒,揉着眼睛很不滿意地撇了一下唇,伸手要他抱。
踏入庭院的時候,袁頌已無暇仔細回想林溪山裡的怪異,顧不得府上下人驚異不解的目光,到處叫阿青的名字,直到在開遍蓮花的池子裡聽見破水的聲音。
袁頌循聲望過去,發現渾身濕透的阿青就趴在岸邊——臉色蒼白,黏在臉上的發梢還滴着水,大半個身體還沉在水下,看不清傷勢。
入了秋的池水本該帶着透骨的涼意,然而此刻沸騰的池面冒着滾燙的白煙,将一池的蓮花都燙蔫地委浮在水面。
印象裡的阿青總是一副什麼都無關緊要、遊刃有餘的模樣,拿捏着神仙無所不能的姿态。
他頭一回見她這樣虛弱,濕漉漉的羽衣褪去原有的青色,蒼白地貼在她身上,看起來單薄得竟像個風一吹就會倒下來的紙人。
袁頌一顆心像被揉皺的宣紙,每呼吸一口氣,都覺得五髒六腑痛得像火燒。
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扶她,阿青卻隻是縮起肩膀躲了他一下,擺手示意她可以自己站起來。
羽衣底下的皮膚還在灼燒,袁頌的肉體凡胎,要真碰到了,不知道該疼成什麼樣子。
她是個神仙,總不能在凡人面前露短,不然也太掉份兒了,有損天界顔面。
其實她對天雷是有預期的。
但哪想到,這雷打到身上居然這麼痛。
還以為羽化已經是一個神仙的極限了,沒想到在天道的懲戒面前,居然也隻是不值一提的一碟小菜。
要不是這段時間人傑地靈的袁府給她的靈力反哺,就剛才那道天雷的威力,估計都能把她打回真正的原型,送她去大荒山頂還能再做一回石頭。
樂觀一點想,她也算是見過世面了。
在袁頌一臉心急如焚的憂慮裡,阿青給他遞了一個“我自己來”的眼神,然後就拖着濕漉漉的身子,慢吞吞地坐到了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