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
過往的一切,如同淋着血雨的走馬燈,在花莼的眼前逐一浮現……
與晉哥哥的森院初見……
星月下的兩情缱绻……
許下此生永不分離的誓約……
還有十六生辰的初夜……
她不想死。
她還想再見她的晉哥哥。
血雨如刀。
刀刀割進她的眼眸。
恍惚之間。
彌留之際。
她依稀仿佛看見有人站在面容扭曲的禹姬身旁,渾身血淋淋地指着禹姬心髒的位置。那人的嘴巴一張一翕,仿佛在她的耳邊說:“心髒就在這裡!對準這裡,刺下去!刺下去,别猶豫!”
她的尖叫聲與沖在喉頭的嘔吐物被禹姬死死掐住。
她咬着嘴唇,悶哼一聲,從腰間摸出本不屬于她的匕首,用盡全力刺進了禹姬的心髒!
天地頓時失去彩色。
一片黑白。
隻有禹姬心髒滴出來的鮮血,是刺目的紅……
……
……
鸾鳳中。
一片死寂。
空氣之中仿佛還回蕩着當年的惡臭血腥味。
容鸢美麗的眼眸低低垂着,雙手緊握,仿佛還握着當年那柄殺人的匕首。
落薰一動不動地看着容鸢。
許久。
落薰顫聲打破死寂,“那匕首……是誰給你的?”
容鸢始終低垂眼眸,搖了搖頭,平淡的語氣透露着陳舊的絕望,“誰給我匕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殺了禹姬。禹姬死了,其餘一百七十八條人命也瞬間壓在我身上。這麼多年,我一直被壓得喘不過氣。噩夢連連,夜不能寐。盡管如此……我仍是幸運的。因為我是二十年來,唯一一個活着離開北疆後宮的女人。”
落薰用力咬了一下唇,“既然你知道前面是絕路,你還任由汐惜去嗎?!”
容鸢很慢地擡起眼眸,“你認為,我可以作主?”
落薰猛地扭頭看向慕晚潇,“大王呢?王爺呢?大家都準備眼巴巴地看着汐惜送死嗎?!”
“身不由己。”慕晚潇沉着臉。
“旁人也就算了!”落薰激動地說,“大王與王爺手執南域兵權,面對北疆一次又一次的無理索求,你們居然一次又一次地軟弱退讓,一次又一次把人送到北疆後宮等死?!難道南域沒有将領,沒有士兵嗎?!難道你們就不能堂堂正正地跟北疆軍隊打一仗嗎?!”
“還不是時候。”落薰戳到了慕晚潇的痛處,“此時與北疆開戰,南域必敗無疑。到時候……不隻是南域會被北疆吞并,就連百姓也會跟着遭殃。”
“不想百姓遭殃,就要汐惜遭殃嗎?!”
“落薰!”
“為了百姓,大王先是犧牲容妃,再是犧牲汐惜……這樣對容妃和汐惜公平嗎?難道容妃和汐惜的命就不是命嗎?”落薰嗤之以鼻,“你們冠冕堂皇地說是為了百姓,其實……哼!你們根本就是為了守住你們慕家的南域江山!”
“是北疆長勝君指名要汐惜……”
“長勝君指名要汐惜,就一定要犧牲汐惜嗎?!”落薰氣得眼眸發燙,就連舌頭都火燙,“容妃是大王的妻妾,汐惜是大王的女兒!如果南域王慕晉淳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就應該站出來,代替汐惜前往北疆後宮當長勝君的面首!我相信,長勝君一定十分樂意!”
“落薰!”慕晚潇厲聲打斷落薰的話,“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
慕汐惜突然開口——
“王叔叔與落薰姐姐不要吵架……我去北疆。”
落薰扭頭看向慕汐惜。
慕汐惜竟純潔得沒有一絲雜質地笑了,盡管笑容難掩恐懼,她仍是努力燦爛地笑着說:“當年,娘親用一己之身,換來南域二十年的太平。娘親可以,我也可以。就算我不能換來二十年的太平……十年,五年也是好的。”
落薰氣得渾身的皮肉都在發抖,氣急卻又不忍對慕汐惜急地說:“容妃陳述她的慘痛經曆,不是為了讓你舍身成仁……”
“我明白。”慕汐惜語氣很輕地打斷落薰的話,眼眸滿是恐懼,笑容卻仍純真,“雖然我舍不得大家。可是……兩國交鋒,必有死傷……我舍不得别人因我而死,我舍不得父王為難,我也舍不得看見落薰姐姐與王叔叔吵架。”
落薰頓覺渾身乏力地聳拉下肩膀。
慕汐惜看向慕晚潇,笑着問:“我什麼時候動身去北疆?”
慕晚潇低聲回答:“日落之前。”
日落之前?!
慕汐惜、容鸢、落薰都愣住了。
慕汐惜回過神來,笑靥如花,盡量語氣輕松地說:“那,我得趕緊收拾東西了。”
慕汐惜看向容鸢,“我要帶上娘親為我縫制的香囊上路。”
容鸢滿目悲傷。
落薰實在忍不住,上前抱住慕汐惜。
慕汐惜輕拍落薰的後背,笑着勸慰:“我走了之後,落薰姐姐不能再跟王叔叔吵架咯。”
“我不跟他吵架。”落薰哽咽着說:“我甚至不會再跟他說話。”
“哈哈哈哈哈……”慕汐惜似乎沒聽懂落薰的話,嘻嘻哈哈地笑中帶淚,“落薰姐姐還要經常進宮幫我喂兔子,還有……幫我照顧娘親。”
慕汐惜飽含淚光的純真眼眸,乖巧地看着容鸢。
容鸢通紅的眼眸像是碎了一般,痛苦滿溢。
落薰突然推開慕汐惜,雙手捉住慕汐惜的雙肩,直視慕汐惜說:“我跟你一起去北疆!”
什麼?!
無論是慕汐惜還是慕晚潇、容鸢,都驚詫地看着落薰。
落薰不管慕晚潇與容鸢,隻管看着慕汐惜,堅定地再說一遍:“小白兔,我要跟你一起去北疆。”
慕晚潇上前想要拉開落薰,卻被落薰一手甩開。
慕晚潇對落薰說:“不要鬧了!”
落薰不看慕晚潇,“我有沒鬧!既然你們都不管汐惜,那我管!”
慕晚潇有點怒了,“你管也沒用!稜蒙炎說了,南域送行的隊伍隻可以去到南域邊界。去到南域邊界之後,長勝君隻允許汐惜一人跟着稜蒙炎,進入北疆!”
落薰看向慕晚潇,“那……是大王親自帶領送行隊伍,還是由王爺你帶領送行隊伍……把汐惜送到南域邊界?”
慕晚潇移開視線,“大王指派将領童纣送行。”
落薰的視線如同尖針刺向慕晚潇,讓慕晚潇感到隐隐作痛。
落薰冷冷地笑了,“決意犧牲汐惜,還不願意把汐惜送到南域邊界……王爺與大王都是懦弱無能的縮頭烏龜!”
慕晚潇被激怒了,移目瞪向落薰。
落薰直視慕晚潇的怒目,冷冷地說:“昨夜,我可以理解王爺,為了前程選擇棠酥郡主。今日,我無論如何都無法贊同你們為了南域江山,犧牲無辜的人。哪怕隻是螳臂當車,哪怕隻是以卵擊石,你們也應該奮力一搏……而不是懦弱地任由長勝君持續作惡,懦弱地把長勝君想要的一切雙手奉上!”
慕晚潇陷入沉默。
落薰收回視線——她不願慕晚潇看見,她眼中的痛心疾首。
落薰移目看着慕汐惜。
心頭滿是對慕汐惜的悲憫。
落薰溫柔地說:“小白兔,不用怕。落薰姐姐就混在送行的隊伍裡。如果可以,我就跟你一起去北疆。如果不可以,我也要親自把你送到南域邊界……雖然我出身卑賤人微言輕,但是,我一定會盡我的能力,陪着你。”
落薰扭頭看向容鸢,“讓我加入送行隊伍,應該不難吧?”
容鸢閉了一下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