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俱是面色鐵青,一邊呼救一邊掏出本命法器抵擋,卻還是被靈力擊中,五髒六腑皆遭重創,“哇”地嘔出一大口血!
顧從星面沉如水,手持長劍逼近那匍匐于地的内門弟子。
剛剛那幾道不堪的罵聲,就來自于此人。
察覺到驚人的殺意,正在咳血的内門弟子陳望急急出聲:
“顧師兄,求、求你了,别殺我——”
顧從星提起斬鲸劍,眸色沉沉,一字一句緩慢吐出:
“根據宗門戒律,嚴禁門内無故私鬥,創傷或殺害同門弟子。輕者受戒鞭三十下,罰三月靈石靈丹;重者受戒鞭八十下,投入思過崖一個月;殺害同門弟子者,則當場廢其靈脈,逐出宗門。”
顧從星的唇角揚起一絲笑意,卻讓陳望更加膽戰心驚。
“哦,對了,築基以下的弟子根本受不住戒鞭八十下,會死。故而這些人都‘自願’離開宗門了。”
在場的三人,皆尚未築基。修為最高的陳望也不過煉氣大圓滿。
“既然你們的下場不過是被戒鞭打死,或者被逐出宗門成為一個無名散修,我在此處先取了你們一隻手或一隻腳,應當也不過分吧?”
此言一出,空氣中寒意更甚。
一名外門弟子已經吓得兩腿戰戰,幾欲失禁。
另外兩人亦是渾身顫抖,求饒的話語都碎在喉嚨中,化作意義不明的嗚咽。
鐘冥已經坐起身來,呆滞地望着面前二師兄的背影,攥緊手中的丹藥。
——方才狠厲襲向那三人的金系靈力,卻為自己輕柔地送來了療愈靈丹。
映照出顧從星身影的暗金雙瞳,一點點泛起光亮來。
顧從星并不知身後小師弟的變化,隻是冷哼一聲,舉起長劍。
陳望面無血色,驚恐地嘶聲尖叫。
“不——”
“住手!!”
一道威嚴的怒吼響起,随即一道火球符箓驟然襲向顧從星!
顧從星轉頭,瞳孔中映照出熊熊烈焰。
“二師兄——!!”
鐘冥目睹那從暗處而來的火球符箓驟然襲向顧從星,正欲沖上前去,卻見二師兄鬼魅一般後撤翻身,避開了那碩大的烈焰團。
下一瞬,他持劍一挑,竟将閃過的符箓硬生生轉了個方向,直沖陳望左臂!
“啊——!”
陳望又一次驚恐尖叫,卻無法以聲波沖破火球,隻得挨下這烈焰攻擊,左臂倏然燃燒起來。
“望兒!”方才使出符箓的陳長老痛呼一聲,立即使出一道水球符箓,撲滅了陳望身上的火勢。
顧從星定睛一看,發現那火焰不過是燒了些表層皮肉,不由得在心中暗叫可惜。
下一刻,他的目光已經被擋在面前的陳長老占據。
“顧從星!你竟如此嚣張跋扈,敢在宗門之内取同門弟子性命!”
陳長老怒發沖冠,目光兇狠至極:“真以為你琢光峰可以欺我丹青峰無人了麼!?”
面對這颠倒黑白的指責,顧從星不但不急,反而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死前被近百名修士罵了個底朝天,不料才剛剛重生不到一日,又收獲了一頓怒斥。
真該說,不愧是遭人嫌惡的自己麼?
陳長老看着顧從星詭異的笑容,心中竟泛起一陣寒意,不由得閉上了嘴。
“陳長老,我記得您。敢問前輩,無故傷害同門弟子,該受何種懲罰?”
顧從星悠悠詢問。
“自然是受戒鞭、罰月俸。重者至思過崖,甚至逐出宗門。”陳長老打量着面前顧從星的神色,語氣冰冷,“怎麼,你這是要問清懲罰,向我自首?”
“二師兄,是替他們三人問的。”
一直沉默的鐘冥猝然出聲,時機卻恰到好處。
他身上仍淌着血,卻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到顧從星身側,甚至微微往前一步,呈保護者姿态。
“陳望先前以教習符箓為由欺騙我至丹青峰,随後又派出王勝、張立這兩人偷襲,将我圍困此處。”
“我雖竭力與他們相鬥,卻難以一勝三,被他們惡意辱罵、傷至此狀。”
鐘冥一字一句道:“若非師兄及時趕來相救,恐怕會重傷難愈。或許師尊出關後,便能聽到我的死訊了。”
聽到最後一句時,顧從星的身形一僵。
明知小師弟最後語調輕揚,分明是故意誇張,激那幾人。
可是一想到自己在複活後,聽到的已是上一世鐘冥的死訊,顧從星心中還是一陣酸澀。
不過在場幾人俱無人發現顧從星的神色異常,陳長老早已面色鐵青,聲音激奮。
“一派胡言!你竟敢胡編亂造,污蔑師兄!”
顧從星回神,擡眸看向陳長老時面無表情,已失了之前假意的笑容。
“這是我尋找師弟時破開的隐匿陣符箓。”顧從星手中舉起幾張殘缺符箓,聲冷如冰,“這上面還有施符者的殘留靈力。事實究竟如何,去戒律堂一辨便知。”
陳望、王勝和張立頓時萎靡下來,活像被捏住嗓子的鴨子。
陳長老眼皮狠狠一跳。
鐘冥繼續補刀:“我這裡亦有陳望騙我來時的通訊靈紙。”
陳長老憋着說不出一個字,臉漲成豬肝色。
陳望驚愕地盯着鐘冥,心中怒罵千萬遍:該死!這凡間鄉野裡竄出的雜種,難怪能得了劍尊的青眼,果然是個心機深沉的混蛋!
察覺到陳望的目光,顧從星向他冷淡一瞥。
陳望又感受到攝人心魂的恐懼,連忙縮至陳長老身後。
“那麼,陳長老,既然真相已明,此間事已了,弟子就先告辭了。”
顧從星仍是不帶表情,他扶上鐘冥腰際,将小師弟的一隻手臂放在自己肩上,喚來宗内靈鶴。
“畢竟師弟的傷勢實在是拖不得。”
感受到小師弟的身子變得有些僵硬,顧從星冷淡的目光環視一圈,躍步來到靈鶴後背。
靈鶴離開時,他清冽的聲音像魔咒版回蕩在那四人耳中。
“今日之事,我定會分毫不差地告知戒律堂。諸位,感謝青玄劍宗紀律嚴明、有惡必罰吧。否則……”
“等待各位的可就不止是戒鞭與思過崖了。”
***
鐘冥感受着身側緊緊相貼的溫暖身軀,一時間竟有種處在夢境的錯覺。
在他來到青玄劍宗的這一年中,除了剛入門的一段時日與師兄相處過幾次,往後已有很久未與二師兄相見了。
鐘冥垂下眼。
他不同于大師兄與二師兄那般的天之驕子,隻是師尊順手從一個遭到魔修屠戮的村落中救下的普通孩子。
雖是單靈根,卻也是攻擊性最弱的木系,更别提他在入宗前從未修過道,連引起入體都是在入宗後,花費了一旬才悟到。
他自知驽鈍,故而想要以勤補拙,可大師兄亦是宗門大師兄,總是有重任在身,奔波忙碌。二師兄亦是行程忙碌,有一次甚至累得席地而睡。
天知道那次看到矜貴俊逸的二師兄一臉疲憊地躺在地上,陷入沉眠時,鐘冥有多麼驚詫。
若非二師兄身體無恙呼吸綿長,鐘冥差一點就要去找沐澤峰的醫修了。
也正是在那次之後,鐘冥仔細詢問了一些宗門内關于二師兄的消息。
他方才知曉,原來二師兄不僅貌若仙人,還是當今修真界“一宗兩派四世家”中世家顧氏的嫡幼子,名貴非凡。
當今修真界五大洲并立,顧氏地處遊北洲,肩負守護北境、監視魔族之重擔,不失為一方巨擘。
除了出身,二師兄本就是單系金靈根的卓然天資,本人又異常勤奮刻苦,實力在同齡甚至同輩人中都是一流。
雖不知為何提到二師兄在宗内大比的表現時,幾位師兄師姐皆是露出了相當微妙難言的神色,但鐘冥仍是清晰地知曉了二師兄的強大。
自那之後,他便下定決心,莫要黏着兩位師兄,打擾他們的修煉了。
既然師尊閉關,那麼自己便用功修煉師尊師兄所給予的心法與劍決,争取早日築基。
隻為了有一天,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他們身側,無愧于琢光師承——
“小師弟?”
一道輕聲呼喚中斷了鐘冥的熱血澎湃。
“啊?啊,在!”
“這麼緊張作甚?”顧從星好笑地瞅鐘冥一眼,“你身上的傷勢如何了?”
随着顧從星靠近詢問,鐘冥的脖子上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氣息,轉瞬間就雙頰通紅。
“我隻是受了些皮肉傷,吃了師兄給的靈丹已經止住傷勢,開始愈合了。師兄不必擔心。”
“當真?可是你怎麼臉這麼紅,莫非是發燒了?”
“沒……”
鐘冥的回應消逝在喉嚨裡。
手!
師兄竟然把他的手放在我臉上了!
好柔軟、好涼快、好舒服!
不不不,師兄隻是在擔心我,我怎麼能這麼亂想,占師兄便宜!
鐘冥腦中一時間炸開了煙花,諸多想法紛呈,讓他的言語一時間宕機,臉頰卻是越發紅潤起來。
“果然是發燒了。”
顧從星收回手,總覺得自己幾乎都要看到小師弟頭上冒出的熱氣。
而且,似乎自己越和小師弟說話,他身上的溫度就越高?
雖然困惑不已,但顧從星還是決定體貼一些,先不與小師弟繼續交談了。
更何況,他也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顧從星端坐在靈鶴後背,神色淡漠,俯瞰下方。
雲煙四散,晨曦之下的天虞山之景壯美遼闊,如無盡畫卷般徐徐展開。
天虞山上,便是當今修真界的第一宗門——青玄劍宗。
雖名為劍宗,但實則隻是此宗門依靠劍道起家,如今早已經過千年積累,成為兼具劍道、音律、符箓、陣法、丹藥的綜合性宗門。
天虞山中,主峰問道峰居于中央,五大峰環繞擁簇,靈氣氤氲,恍若仙境。
東側沐澤峰丹修聚集、南側丹青峰主修陣法符箓、西邊靈虛峰為法修所居。
北邊的則是琢光峰……
琢光劍尊所在山峰,劍法獨步天下,師門煊赫于世。
顧從星閉了閉眼,按捺住心中泛起的苦味。
對自己而言,琢光峰的地位早已不下于第二個家。
這一世,定要将其守護好,決不能再讓師門崩裂、衆人身隕的悲劇重演——
為此,萬死不辭。
“師兄?”
鐘冥看顧從星面色沉重,小心翼翼地開口。
顧從星轉回目光,黑色琉璃般的眸子映照出天邊晨曦,莫名添了幾分溫柔。
“何事?”
鐘冥與他四目相對,像是燙到一般垂下眼睑。
“也無甚大事。隻是我原本不知那陳望竟然是陳長老之子……師兄,我這次是不是惹了個大麻煩呀?”
“不會。莫要擔心。”顧從星本想摸摸鐘冥腦袋,考慮到先前的狀況便收回了手,“那厮雖在長老之列,但也不過是金丹後期修為罷了。且在他之上,還有位峰主——丹青尊者。”
“有丹青尊者在,陳長老不會妄動。”顧從星扯起嘴角,眼神冷淡,“就算他想背着峰主搞事,不論是師尊,還是琢光峰,都是他無法撼動的。”
若是他們仍是心懷不軌,那他絕不會心慈手軟。
上一世,顧從星與鐘冥雖是師兄弟,但關系一直不冷不熱。當時顧從星也并非未發覺小師弟越發沉默寡言,他以為是這孩子本就害羞内斂,沒想到竟還在宗門遭遇了如此暴行。
恐怕小師弟的入魔,就與此類遭遇難脫關系。
“原來如此,那我便放心了。”鐘冥松了一口氣,露出個真切的笑容來。
“雖然現在說應該有些晚了,但……”
“多謝你,二師兄。此恩,鐘冥終身難忘。”
鐘冥的墨發随風飄逸,卷曲的弧度竟令顧從星一時間想到遊北洲盡頭,那波光粼粼的海浪。
面前少年的笑顔純然而璀璨,深邃五官融在一片暖意之中,就連暗金色的雙眸都仿佛傾入了溶溶日光。
一瞬不瞬地,注視着面前顧從星的面容。
顧從星的雙唇微微顫動,在那一刻,他竟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守護住了嗎?
至少有所不同了吧。
他并未意識到,自己露出了已有數年未曾展現的真正笑意,一把将小師弟擁入懷中,顧從星将臉埋在少年的頸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