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從星的教導計劃非常缜密,在鐘冥不能劇烈活動時,傳授心法與秘籍。待鐘冥傷好滿一個月,便教他劍法招式。
不得不說師尊真是獨具慧眼,門下弟子皆天賦卓然。
當顧從星知曉鐘冥竟然隻花了一旬即能引氣入體,打破從凡人到修真者的界限,不由得感慨師弟悟性之高。
要知道,多數修真者都要至少幾個月乃至一年才能達成這一目标,顧從星自己用了半個月便已被門人誇贊天賦異禀。
當顧從星将此事告知鐘冥,他大喜過望,修煉更是幹勁滿滿。
顧從星想,教導小師弟無疑是省心的,并且頗有收獲感。
隻是若能再省些力就更好了。
就像現在,小師弟這持劍起勢之态總是歪歪扭扭,須得自己親自矯正。
“提臂,收腕。”顧從星站在鐘冥身後,托起他的右臂,另一手輕點他持劍的手腕。
從遠方看去,顧從星就像是自後方環抱住鐘冥一般。
鐘冥感受到身後的熱量,還有耳邊若有若無的吐息,不由得身體一僵。
“師弟,斂神。”
“是、是!”
鐘冥舞完這一劍招,顧從星贊賞地點點頭。雖然起勢動作總是需要自己矯正,但真正舞起劍來倒是有模有樣。
“師弟基礎劍招已經基本掌握,但日後還需多加練習。現在,我便可教授你《流雲劍法》的第一式了。”
《流雲劍法》乃顧氏傳承,經過千百年顧氏族人的流傳與改良,已成為聞名于修真界的劍法。其中共有十八式劍招,顧從星在離開顧氏時已學到第十五式。
多少修士拼盡靈藥法寶,削尖了腦袋進入顧氏外門,便是為了習得此劍法的一招半式——不過,這些鐘冥并不知道,顧從星亦不打算說。
隻要能讓師弟好好活着,不論是劍法還是法器,他都不會吝啬。
“嗡——”
顧從星手持斬鲸劍揮舞,身若遊龍騰雲,步如淩波蹁跹,金色劍芒銳不可當。
此時一片竹葉飄落而下,顧從星擡眸,瞬息之間已移步于前,長劍微挑,看似極輕巧的一個動作,卻讓這竹葉與其後的長竹瞬間化為兩截。
“劍勢輕靈卻不失淩厲,後發而起,以柔克剛,千般變化如流雲之相。”
顧從星挽了個劍花,收劍入鞘,如玉面容上盡是潇灑笑意。
“師弟,這套流雲劍法可入得了眼?”
鐘冥已然看癡了。
回過神來,他重重點頭:“那是自然!師兄果然劍法絕倫!”
顧從星失笑:“比起師尊的劍法,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此後的兩個月内,兩人皆焚膏繼晷,共舞長劍。
鐘冥修煉神速,已經成功築基,而顧從星亦是至築基大圓滿,不久之後便可結成金丹。
有時,顧從星看着鐘冥埋頭苦練的身影,會不由得想到當年在遊北洲的歲月——于顧氏武場中練劍的自己。
那時他比鐘冥還要年幼,兄長顧明庭便在他身旁教導。極盡細緻,從不厭煩。
兄長的流雲劍法練得出神入化,顧從星自幼仰慕他的身影,便也早早開始修煉劍法。
那時,顧從星每每學成一式後,兄長會将他高高舉起,有時甚至會抛上空中,又将他穩穩接住。
“我弟弟果然天賦異禀,非池中之物!”
那時,他亦會伸出雙手,歡喜地抱住兄長的腦袋。有時淘氣一些,就去偷偷揉亂兄長束得一絲不苟的長發。
每當這時,顧明庭都會去捏弟弟的臉頰,輕斥他不得亂來。
可聲音明明是極其寵溺的。
更久之前,大概顧從星尚在童龀時,總是黏黏糊糊地跟在兄長身後。有時驕縱的勁上來了,說自己走不動需要人抱,兄長便總是一邊嫌棄他矯情一邊将他抱在懷中。
他會輕拍弟弟的脊背,也會笑着揉捏弟弟柔軟的耳垂。
在兄長懷中,顧從星總會感到莫大的安全感,找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顧明庭……”顧從星輕喃。
那麼,是從何時開始改變了?
似乎是自己12歲那年,兄長被正式指定為下一任家主之後。
他們的父母早逝,顧氏家主是他們的表叔顧辭擔任。那時叔叔與兄長在顧氏禁地修煉了一個多月,再出關時,兄長就與以往不同了。
他變得分外嚴厲。
之前他待顧從星也并非溫柔似水,可是在那之後,他似乎很少笑了。
甚至有一次顧從星像往常一般,學會最新的劍式找顧明庭擁抱自己,可卻被一掌掀開。
“都這麼大了怎還是如此軟弱驕縱!若三年内還學不會全部流雲劍式,你就給我滾出顧家!”
顧從星倒在地上怔楞許久,一言不發地跑開了。
其實,顧從星與顧氏其他族人從來都是關系淺淡,他隻是會黏着兄長一人而已。也隻有在兄長面前,他才會露出這般軟弱的一面。
那次之後,顧從星再也未找過顧明庭讨要擁抱——不止如此,他自那之後就收了撒嬌的心思,按照族内長老們所教,見到兄長便向他規規矩矩行禮。
似乎第一次行禮時,顧明庭的身子在原地僵了片刻,才冷聲回應。
顧從星想,也有可能是自己記錯了吧。
那個男人,可是舍得給弟弟吃失心丸的人——
“二師兄?”
鐘冥在顧從星面前搖了搖手,輕聲呼喚。
顧從星回過神,這才發現鐘冥已經練完劍法,身上冒出些熱汗。
少年的暗金色雙眸幹淨清澈,含着融融笑意。
“二師兄,今天日光明媚,我們一起躺着曬曬太陽如何?”
“……也好。”
兩人仰面倒在草地上,靜看雲卷雲舒。
片刻後,鐘冥悠然開口:“師兄,我昨日做了一個夢,在夢中我去了許多陌生的地方。真奇怪,我明明隻在凡間的漁村和青玄劍宗待過,可夢中的場景卻非常真實……”
“師兄,這世上可有一處叫伏神林?”
顧從星神色一僵。
他自然知曉,甚至可以說熟悉。
伏神林就位于遊北洲與魔境的交界處,正是顧氏常年派弟子巡遊之地。
鐘冥為何會夢到伏神林?
沉默片刻,顧從星從儲物袋中召出一枚卷軸,往空中一擲便是徐徐展開的輿圖。
他們所在的這一方世界——“合虛界”中包括三層小世界,人界、修真界與神界。
三桑無枝樹作為世界巨樹,貫穿三層小世界,屹立世界中心。
顧從星遙遙一指:“那處綿延百裡的樹林,便是伏神林。隻是此地危險萬分,金丹以下修士不可入。若非修為至元嬰,不可進入叢林深處。”
鐘冥看着輿圖有些出神,目光流轉于五洲之間,似乎在尋找什麼。
直到看到北方的某一地标時,鐘冥微微睜大眼。
顧從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口一沉。
那是魔境……
修真界五大洲,即中禹洲、東萊州、遊北洲、洛西洲、南溟洲。其上宗門世家星羅棋布,又以“一宗兩派四世家”為尊。
“一宗”即他們所在的青玄劍宗,“兩派”便是司君劍所在的天麟派、蕭忘憂與爻奇所在的乾陽派。
“四世家”便是江氏、顧氏、元氏與已被滅門的空氏。
其中,顧氏與天麟派有些特殊。因為他們不光要對内率領弟子們修煉,對外還具有監察之職,位于抗擊妖族魔族的第一線。
因遊北洲與魔境接壤,而天麟派所在的洛西洲則與妖境相鄰。
也是因着這番緣故,顧氏與天麟派總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情誼在,結有世家之好。
至于魔族,自然就是顧氏的宿敵了。魔修手中修士性命衆多,其中顧氏子弟尤甚。
顧從星正想詢問鐘冥為何目光停留于魔境,卻聽他先一步發問:
“師兄,聽聞顧氏實力強盛、财力雄厚,你為何又遠拜青玄劍宗呢?”
顧從星一時啞然。
記憶中又翻湧起他被困在族内懲戒塔的畫面。
四周鐵壁皆是一片黑暗,唯有高仰起頭方可見穹頂一點天光。
那時他所在的塔底還另設陣法,周身牆壁會日漸一日越發逼仄,令人在幽閉的環境中逐漸崩潰。
其實,明明隻要承認自己聽錯了、看錯了,不再去管那鳳凰翎的事,便立即能被釋出。
但是顧從星卻不願。
少年捶着門,哪怕雙臂一片鐵青也要嘶聲怒吼:
“我沒有錯——!”
“空氏驟然被滅為何不許我調查?族内為何有空氏鳳凰翎?!”
“這就是你們所教導我的正道嗎?!!”
“顧氏!顧氏不是除魔衛道的名門嗎?放我出去,我要知道真相——”
自然不會有人回應。
取而代之的,是一顆失心丸。
當鐵門開啟,再次見到兄長那清隽俊朗面容時,顧從星是欣喜的。
當兄長難得的有了笑意,向自己遞來一份熱乎乎的靈食,顧從星以為兄弟二人又能回到從前——直到他發現那櫻桃中所藏的是失心丹。
此物會讓人神思混亂記憶恍惚,直到一周後方可恢複正常,但卻會失去服用前一個月的記憶。
雖對人體傷害不大,但卻極易操縱他人心智,故而此丹早已被禁。
顧從星也是無意在族内秘境中才得知此丹的煉制方法與特征。
也幸虧被兄長冷落的這兩年,顧從星對丹藥之道有了興趣,自己會悄悄煉些用途各異的丹藥帶在身上。而這些,那個對自己漠不關心的兄長并不知情。
所以他才能趁看守不注意悄悄吞下解藥,之後又裝出失心丹的症狀,假意忘記鳳凰翎之事。
直到不久後師尊來到宗内,自己拜入門下。
若非三番兩次心灰意冷,他又怎會決然離開故土。
“……師尊劍道獨步天下,青玄劍宗亦是在諸多門派中獨占鳌頭。修真者無不追求問鼎巅峰,得道飛升,我自然會選擇更強的一方。”
顧從星聲音平淡。族内醜事,他并不願宣揚。
鐘冥似乎全然未覺顧從星神色有何不對,隻是順着他的話問道:
“飛升之後,便能到神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