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頭,正對上陳嘉樹幹淨的臉,他的唇畔還噙着淡淡的笑,“看什麼呢,回去吧。”
他看起來平靜得反常,仿佛眼前這片廢墟與他毫無關系。
覃喬半張着嘴發怔,雙眼被煙霧熏得澀痛,
她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數秒,又轉向那片焦黑的廢墟,“怎麼.....怎麼會?”
“可能電路老化”他聳聳肩,“火勢太快,沒來得及救。”
她不是心疼陳嘉樹,至少這一刻還不是。她隻是覺得,一周前還好好的一家店,那麼熟悉的一切,怎麼頃刻之間就全沒了?
這種失去來得太突然,像火盆裡噼裡啪啦燃燒的火苗,猝不及防濺進心底,燙出一個看不見的窟窿。
“之前……之前還好好的啊……”她無法抑制喉頭的哽咽。
像是在笑話她的大驚小怪,陳嘉樹眉毛揚的老高,“沒事,店沒了可以再開,人沒事就好。”
可他額頭滲出的汗珠,垂在身體一側,不斷緊握松開的雙手,以及他偏黑的膚色都掩不住的蒼白,說明他遠沒有表面這麼輕松。
覃喬看着他,心裡泛出陣陣酸楚。
她剛要開口,就見陳嘉樹的身體突然晃了晃。
“陳嘉樹!”
覃喬驚呼着伸手去扶他,而他已整個人往前栽下去。她來不及思考,張開雙臂接住他,卻因他整具身體的重量踉跄後退。
仰倒之際,周圍的人群迅速圍了上來,有人伸手托住她的後背。
“醫生!這裡有人暈倒了!”有人高喊呼救。
懷裡的陳嘉樹的雙眼緊閉,整個人軟軟地靠着她,呼吸輕的幾乎聽不見,下颌無力的抵在她的頸窩中。
覃喬的心跳得飛快,手指顫抖着去摸他的額頭,觸手一片冰涼。
“陳嘉樹,你别吓我……”
*
覃喬跟着一起到了醫院,陳嘉樹被送進急診室,她則去收費窗口繳了急診費。
回到急診室門口時,陳嘉樹剛好被推了出來,
醫生初步檢查後診斷他沒有大礙,可能是心理壓力過大,加上在火災現場吸入過多煙霧導緻缺氧才會暈倒。
覃喬松了一口氣,心裡的大石頭終于落地,她向醫生道謝。随後,她又去繳了診療費,幸好不是什麼大問題,她包裡的現金足夠支付。
陳嘉樹出急診室就醒了,他靠在床頭,看了眼床頭櫃上的手機,而門口一道腳步聲停在那兒。
他的角度正對着那扇門,門口站着穿着黑色外套的覃喬,她身段高挑纖薄,總是紮個高馬尾,很好辨認。
“你醒了。”
覃喬走進病房,在他左手邊的椅子上坐下。
陳嘉樹的視線一直跟着她移動。
“我沒事,你回去吧。”他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你付了多少錢?把單據給我,我把錢給你。”
覃喬知道他的脾氣,從口袋裡摸出兩張單據,放在床頭櫃上,用他的手機壓着,“診療費沒多少,救護車費用一百,一共二百五十八。”
陳嘉樹從外套内袋裡掏出一卷鈔票,先抽出兩張一百,又找了一張五十和一張五塊,一起遞給覃喬,“你先拿着,還有三塊,我找給你。”他在零錢裡翻找着硬币。
覃喬沒和他客氣了直接接了過去。她拉開小包拉鍊,取出錢包,将這幾張紙币展開撫平,仔細放進錢包裡。
三個硬币又遞過來,覃喬接過,塞入錢包專門放置硬币的夾層,然後把錢包放回了小包中。
陳嘉樹說,“你回去吧。”音線平直沒有任何起伏。
覃喬隻得起身,但走之前她有兩句話要說,“醫生說你心理壓力太大,加上吸入了太多煙霧,才會暈倒。你.......”她想說“别太難過”或是“放寬心”,但總覺得這些話聽起來太輕飄飄。
末了,她幹巴巴添上一句,“會好起來的。”
陳嘉樹默了一陣,點頭道,“我知道。可店沒了,我得想辦法重新開始。”
等到覃喬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陳嘉樹立即掀開被子下床。
鞋子就在他腳邊,他彎腰穿上,一陣眩暈感猛地襲來,他手掌撐着床鋪,站着緩了緩,帶暈眩過去,才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拿着它走出去。
不料,剛到門口就和一個進門的男人撞到了一起。
“不看路嗎?”男人不爽地道。
陳嘉樹退後一步,盯着鞋尖,低聲說了句,“抱歉”,便躲開男人,繼續往門外走。
出了病房門沒走幾步,他又和一人肩對肩撞了一下。
他伸出手臂扶着牆面,閉上眼睛,這次閉了近半分鐘。
然而,一睜開,仍是徒勞。
他的眼前像是被蓋了一層黑色的紗布,人影幢幢,面目更是難以分辨。
周圍投來的目光卻猶如實質,像細密的尖刺穿透他的皮肉一根根打進他的心髒裡面。
怎麼回事?
“陳嘉樹。”
一道溫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距離很近。
覃喬?
她沒走。
覃喬走上前,停在他面前,仰視着他的臉,關心的問,“你……還好嗎?”
陳嘉樹眼皮微擡,嗓音很輕,“你怎麼……?”
“你一直趕我走,不就是怕我發現。陳嘉樹,生病了,這麼大的事情,你得告訴你的家人。”
他喉嚨滾出一聲輕哼,似自嘲,“你走吧。”
覃喬卻說,“我會走,等你家裡人過來。你現在該去床上躺着,我去叫醫生來給你看眼睛。”
她又問,“我……扶你進去,好嗎?”
“你走!”他的臉上終于浮現薄怒,幾乎要壓不住。
覃喬也是個固執的人,“我等你家人來再走。”
陳嘉樹最不喜被人圍觀自己的窘境,隻覺如芒在背,他折身,重回病房。
怕被人看出他的異樣,看出他的無能,他走得很快,直到雙腿撞到床邊,他才停下。
又像是感覺不到痛,他蓦地坐下來。
一擡眼,覃喬近在眼前,他死死裹住掌心裡的手機,被赤裸//裸的審視,羞辱感充斥心腔,它幾乎快爆炸。
“我去給你叫醫生。”
覃喬丢下這句話跑了出去。
眼科醫生被覃喬喊來,醫生給陳嘉樹做了初步面診。
收起裂隙燈,醫生對靠在床頭的陳嘉樹說,“沒看出問題,我建議你們去做幾項針對性的檢查。”
醫生離開近十分鐘。
也沒見陳嘉樹有要聯系家裡人的意思,覃喬軟語道,“你得告訴你的家人。”
假寐的陳嘉樹豁然睜開眼睛,眼中迸出怒火,轉向她,“你能不能給我閉嘴!!”
覃喬的身子幾不可見晃了一晃,他扯了個冷笑,譏诮道,“你到底還留在這裡做什麼,你以為你送我一隻保溫杯,我們就成為朋友了嗎?少在這裡自作多情!”
覃喬不懼他的怒視,反而上前一步,“是,我多管閑事、我自作多情,非要往你這堵牆上撞,是我太天真,以為你至少會接受善意的幫助。”
他冷呵,“幫我?你幫我什麼?幫我可憐我?還是幫我嘲笑我?”
病房裡另外兩個病人不時偷瞄他們。覃喬怔了一怔,冷聲反問他,“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嘲笑過你?”
他用力攥着拳頭,手背青筋爆起,“你不需要嘲笑我,你的眼神、你的語氣,甚至你站在這裡,都讓我覺得你在可憐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的多管閑事!”
陳嘉樹說得每個字都沾着鋒利的寒意,她感覺到寒冷,以至于渾身都在輕輕哆嗦,“陳嘉樹,你真的很敏感,敏感到别人可能一個詞語,或者隻是一個表情,都讓你覺得是在‘嘲笑’你。你就像隻刺猬,總覺得别人要傷害你。”
刺猬。
刺猬的刺是為了活着,不是為了被圍觀。
他們這些人懂什麼。
“你到底在怕什麼?怕别人知道你眼睛有問題?還是怕别人知道你其實沒那麼堅強?”
被覃喬直戳痛點,陳嘉樹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圈更是赤紅,“你給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