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開視線,落在他搭在膝蓋上的這隻手上,平時裡她倒沒有細瞧過他的手,指骨端修,指甲修的圓潤,隐約可見淡青色脈絡,如果不是黑了些許,他這雙不比臉差的手,興許都能去當手模。
“你會彈鋼琴嗎?”
男人被她這個沒有任何鋪墊的問題問的愣了一下,在看到她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的手在看,他蜷了蜷手指,本來是想搪塞一句“不會”,可話道嘴邊卻成了“以前碰過.....”
他沒理由說那些過去的事情,可是這不經意的誠實,甚至還帶點隐秘的炫耀,他已無法解釋自己的語言邏輯。
五指蜷起松開,松開再蜷起,覃喬看出他的不自在,話鋒一轉,“你還用了其它工具吧?”一心二用,手中的雪團被她不小心捏碎了。
毫無任何過渡的話題,生拉硬扯,縱然陳嘉樹腦子夠快,都沒跟上她的思路,“什麼?”
覃喬眼角斜挑起,傲嬌地揚了揚眉,“我是說鏟雪的鏟子。”
這思維跨度,無異于從南極跳到北極,陳嘉樹斂起下颌,好幾秒後,喉間漫出低低的笑聲,“堆雪人用不上它。”
那明亮如星的眼瞳裡,覃喬竟然瞥見一閃即逝的寵溺。
不會,一定是長時間盯着潔白的雪花,讓她産生了幻視。
“你的第一步就錯了,首先,要滾一個大雪球做身體......”陳嘉樹嗯聲清嗓子,兩隻手伸向前扒拉來一大團積雪,滾到身邊已初具圓形形狀,“然後,壓實,在慢慢塑性.......我幫你做身體,你滾一個比它小一半的腦袋。”
覃喬學着他的,身子盡量下壓,扒拉來一大團雪,邊看陳嘉樹操作,邊依葫蘆畫瓢。
但有句話怎麼說來着,聽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塑性時,雪球一次次被她捏扁或是捏碎,東缺一塊稀缺一塊,腦袋變成了多邊形,滑稽又可憐,她想,一定是戴着手套讓她手部動作變笨了。
覃喬她動了動脖子,身上堆起的積雪,像打翻的鹽罐子,簌簌往下掉。
“看來我沒這個天賦。”她唉聲歎氣。
陳嘉樹靠過來,和悅地道,“别急,慢慢來。”他的指尖拂過她手中的雪球,幫她修整形狀。
因他說話時,呼出的熱氣噴灑在她有耳垂上,一股暖意從這兒悄然擴散。
雪花消融在滾燙的臉頰上,覃喬移開眼,随便找一處擱置。
這條後街的道路更窄,加上很多雜貨店延伸出來的雨棚,留下的寬度不足兩米,隻适合非機動車行駛或是步行。
新雪蓋舊雪,覃喬想起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連續一周大雪,深的地方,積雪沒過小腿。即使寒冷、出行衆多不便,她仍是興奮的期盼每天一睜眼,還能看到銀裝素裹的世界。
眼睛被吹進來的雪花刺激到,覃喬揉了揉眼睛,一低頭,兩個雪球已堆好。
“陳嘉樹你太厲害了。”她打心眼裡佩服他。
做什麼都盡善盡美。
“堆雪人是技術活。”陳嘉樹停下來側眸看着她說,“你得先有個框架,再慢慢調整。”
陳嘉樹掏出褲子口袋裡的大号螺絲插入雪球中,一邊各一個就成了雪人的眼睛,還有一條手指長的紅色電線,彎成半圓弧當雪人的嘴巴。
鼻子呢?
覃喬撿起雪地上的一顆松果,按進雪人面頰,“你看,我堆了一個雪人。”
圓滾滾的身體,加入圓滾滾的腦袋,雖然看起來有些笨拙,卻透着一種可愛的憨态。
陳嘉樹撐一下膝蓋起身,“确實不錯,不過,我記得剛才好像是我幫你把雪球捏圓的,眼睛和嘴巴也是我裝的。”
暗指她搶功勞呀。
覃喬歪頭看高處的他,“沒有我的點睛之筆,這雪人能這麼生動嗎?”
“沒有你這神來之筆,”他冷淡的聲音染上一絲興味,“雪人确實少了幾分抽象派氣質。”
好啊,陰陽她。
“陳嘉樹!”
覃喬抓起一團雪,朝他臉上丢過來。
陳嘉樹閃避不及,被打中臉部,雪團在臉上炸開,鼻尖殘留碎雪,“覃……”
覃喬臉上是惡作劇得逞的笑容,這抹笑,他竟能看得分分明明。
“你完了!”陳嘉樹彎腰拾起一團雪。
覃喬像兔子似得跑得飛快,他盯着他的背影,擲出雪球,而她卻在這時轉身,雪球砸中她的額頭。
陳嘉樹起初還生出愧疚和擔心,但在聽見她全不在意的笑聲後他再無顧忌。
笑音如鈴,“陳嘉樹!”
覃喬折返,但在半道停了,因為她看到,陳嘉樹迅速團了一個雪球,眼看就要扔過來,
她趕緊跑。
半夜無人的街道,兩人你追我趕,笑聲充斥寂靜的街道。不止有她,還有陳嘉樹的悶悶的笑聲。
雪地上出現錯綜複雜的腳印,陳嘉樹雖然跑得很快,但明顯在讓着她,時不時放慢腳步,等她追上來。
“你别跑!”覃喬氣喘籲籲地喊道,手裡的雪球再次飛了出去,這一次砸中了陳嘉樹的後背。
陳嘉樹折回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其實她跑得遠了,他便看不清她了,循着的都是她黃色的身影,以前他怎麼會在夜裡到處跑?
他怕摔倒,怕出醜,怕被人當成笑話。
剛才他摔在雪地裡,覃喬在他前面,笑彎了腰。她的笑聲像是風鈴,清脆而曼妙,還有神奇的魔力,能讓人自動卸下心防。
他舉起手裡的雪球,作勢要往她後脖頸裡塞。
覃喬求放過,“我錯了,我錯了!别塞,太冷了!”
可她剛才就塞了他。
男人不該和女人過度計較,陳嘉樹手裡的動作停住。
然而,正是他遲疑的那幾秒,覃喬迅速掙脫他的手,再将另隻手裡一小團雪球塞進他的毛衣領子内。
他低低地“啊”,那團雪在他脖頸處融化,冰涼的水往胸膛裡淌,陳他手忙腳亂地抖着脖子裡的雪。
覃喬笑得直不起腰來,轉身就跑。
陳嘉樹哪裡肯放過她,立刻追了上去。
結果,得意忘形的她,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後倒去。
電光火石間,陳嘉樹拽住她的手腕,但還是被向下的力量帶過去。
兩人一起失去平衡,挨着側摔進雪地裡,陳嘉樹的另條手臂墊在她的腰下,這姿勢怎麼看都像半摟着她。
覃喬感應到他的目光,側頭,正好撞上他烏黑似曜的眼睛。
那裡像被風吹皺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