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予抱着她,腳下踩着那日用過的蟬步,沒費什麼力氣便抱着葉慈到了山頂。
林中樹影重疊,好在今夜有明月高懸,為兩人照亮了路。
兩人來到茅草屋處,昔日簡陋的房子現在隻餘灰燼,被火燒過的地方不生草木,葉慈卻似乎能看出三人從前生活的痕迹。
她看向院中擺放小木桌的地方,不過幾日之前,她還和喬二在這裡徹夜對飲,而如今竟已物非,人也非。
這裡曾經被她叫做“家”,但現在,她卻隻感覺如鲠在喉,再也無法用那個字稱呼這一片廢墟。
身上錦繡的衣裳讓葉慈有種幻滅之感,她搖身一變成了侯府的世子夫人,而她的親人卻不知所蹤。
世事變換如浮雲,卻為何造化如此弄人。
天地闊遠,何以為家?
“娘子,我這幾日已派人來查過,此處并無任何屍體痕迹,我差人問了仵作,就算是被燒死,人也不會化為灰燼的,總會留下痕迹,你若不信可以四處看看,這方圓數百裡,都沒有任何痕迹。”趙明予說。
沒有任何痕迹,便是最好的消息。
夜色如水,山林中唯有蟬鳴陣陣,良久,葉慈翻湧的心緒才平複下來。
“你帶我來這,是為了讓我親自确認的?”她開口,卻發現自己聲音有些哽咽,她摸摸自己的臉,觸感竟是一片微涼。
淚水不受控制地用了出來,她此刻在意識到,原來從大火那日開始,她便一直在強撐着,用外物強行充實自己,仿佛就可以忘記那片噩夢一般的熊熊大火。
她曾以為自己長大了,很堅強,而現在她才發覺,原來自己仍然如此脆弱。
“是呀。”趙明予湊近來,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方手帕,“畢竟總要親眼确認了,娘子才能安心不是。”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費勁了心思,帶她百裡奔赴,隻為了求她一個“安心”。
“謝謝。”她說,“小石榴,謝謝你。”
雖然不知道二叔和小漣去了哪裡,但葉慈相信,他們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無論此生還能否再見,隻要他們還活着,她便安心。
何況——
她看着眼前月光下玉人兒一般的趙明予,終于展顔露出這些天的第一個笑容,她覺得如今在武安侯府,自己過得也不算太差。
葉慈圍着從前茅草屋的位置轉了一圈又一圈,又找了附近的樹林,什麼都沒有發現,便知道武安侯和趙明予确實都所言非虛。
她知道此番離去,往後便再沒了回來的理由,竟有些邁不開腿。
趙明予像是看出了她的不舍,說:“娘子,我們看完日出再回去吧。”
“可以嗎?”
趙明予點點頭。
葉慈莞爾一笑,不知怎麼的,卻突然覺得血氣上湧,喉頭一甜,竟然嘔出一口血來。
趙明予吓了一跳,忙抓住她的手腕,兩指并攏探她的脈搏。
吐血之後,葉慈竟然沒覺得不适,反而覺得周身輕快了許多,像是把這些天的郁結都吐了出來,反倒舒暢了。
果然,趙明予細細探了片刻,才松了口氣,說:“還好,沒什麼大礙,隻是前幾日心緒郁結突然解開,這幾日又血氣翻湧太過,将瘀血吐出來就好了。”
葉慈點點頭,正準備收回手,卻被趙明予一把抓住。
“不過就算如此,也還需要休息。”他義正言辭地勒令道,“日出可以改日再看,現在先回去休息。”
葉慈:“……”
她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體會到夫管嚴的滋味。
趙明予并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再次将她一把打橫抱起:“走咯!”
“我自己會走路。”
“娘子說什麼?風太大了聽不見——”
“你從哪學的醫術?”
“我娘家傳的。”
“風太大了聽不見?”
“……”
次日早上,葉慈起床的時間晚了很多,芳語和燕聲也沒來叫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某人的授意。
葉慈剛起來收拾妥當,燕聲便端來一碗藥:“夫人,趁熱喝。”
“這是治什麼的?”葉慈問,“我沒去看過大夫啊?”
燕聲掩唇一笑:“這是世子親自配的,能安神。”
葉慈半信半疑地抿了一口,那藥并不很苦。
“你們世子怎麼會如此精通醫術?”
燕聲見她喝完了,才娓娓道來:“夫人也知道,我們世子的娘是當今聖上的親妹妹,安甯公主,隻是去得早,在世子十三歲時就沒了。”
“聖上對公主甚好,在宮中時,知道公主愛看書,便命她掌管宮中典籍,得以博覽群書。公主機緣巧合之中,得了一本醫學聖典,名叫《神農秘典》,後來作為陪嫁入了侯府,傳給了世子。”
“那那本書呢?”
燕聲搖搖頭:“奴婢不知,大約仍在世子那兒吧。”
葉慈似懂非懂。
兩人正說着,忽聽見窗外有破空聲,葉慈打開窗戶來看,隻見一金色身影持一柄細劍,劍影宛若飛鴻,那身影似遊龍,皆靈動中不失力道。
原是趙明予在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