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仍穿着上朝時的寬袖九章衮服,威嚴自不必說,崔苡茉腦海铮的一聲,怕自己方才的話被他聽到,一邊福身:“殿下。”
餘光瞥見他袖口下骨節分明的手拿着明黃的谕旨。
看來南下蘇州遊玩這事是真的了。
“孤有疾?”太子冷聲問她。
崔苡茉抿唇,“臣妾知錯。”
謝封延居高臨下看着面前嬌小的女人,孱弱的面龐,風一吹就能倒的身姿,竟有臉說他有疾。
一問就認錯,謝封延霜眉冷目擦肩而過,“收拾細軟,兩日後随孤南下蘇州。”
玄色衮服從旁掠過,一股冷冽的檀香落在鼻尖,崔苡茉側身望去,隻看得到太子高大的背影,手裡的納嫔劄子暫時不必給他看了,她還能争取争取。
崔苡茉看向疏月,“咱們走。”
接下來兩日,崔苡茉讓人收拾了她與太子的衣物和需用到的細軟,從太子身邊的内侍打聽到,這次出行并非大張旗鼓,禁止鋪張浪費,而是盡量素服,尤其叮囑含有團龍紋的衣物都不能帶出去。
這愈發讓崔苡茉覺得太子可能真的是秘密去蘇州治病。
兩日後,兩輛低調的馬車停在太子府前,這次出行帶的人并不多,崔苡茉隻帶了疏月一個丫鬟,而太子帶了幾個随行侍從。
就連侍從的飛魚服也做了喬裝,看起來就像是尋常世子的侍衛。
細軟都放到後面一輛馬車上,崔苡茉看着太子率先上了馬車,猶豫着他會不會不允許自己與他同乘一輛。
可後面的馬車是管事在坐。
疏月倒是示意她上去,太子再過分,也總不能讓太子妃與下人坐一起,若是不同意太子妃同乘一輛,那不得另外再準備一輛馬車?
崔苡茉聽懂了她的意思,頓時了然,是她想多了,怪她前兩日去接太子下朝被拒,有了後遺之症。
對啊,若太子不同意她與他同乘一輛馬車,他應該會再準備一輛,她怎麼愚笨了。
崔苡茉在疏月的攙扶下,走上了太子那輛馬車,掀開帷幔,入眼就看到太子端坐在車廂内,閉目淺憩。
“殿下。”她柔軟喊了聲,不出意料沒得到回應。
崔苡茉走進去,沒敢挨着他坐在旁邊,而是選了左側的軟墊坐下。
随着輪子轉動,一行人悄無聲息從東宮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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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前,靖晏帝放眼遠眺那兩輛馬車,笑了笑,“太子這次,應當能為朕分憂解難,任閣老,方宴别,你們說是不是。”
任閣老頓了頓,仿佛年紀大了,接收信息不是那麼順暢,身形遲滞,跟着靖晏帝進殿内,一邊回道:“太子定不負所望。”
掌印太監方宴别看着兩人背影,若有所思,“太子此番南下蘇州體察風土,覽古觀今,為将來治國理政預作籌謀,陛下為其計之深遠。”
殿内傳來靖晏帝一聲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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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門,市集人群喧鬧聲撲面而來。
崔苡茉有種透過氣來的恍惚感,她入宮将近一個月,卻時常覺得過了很久,如今嗅到市集上熱騰騰的炊餅、熱包子、熟食等民間煙火,仿佛又回到了在侯府的日子。
不知娘親如今怎麼樣。
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
娘親在侯府就隻剩她一個人,想念的思緒頓時如草長莺飛般飛出馬車,飄向定武侯府。
“殿下……”崔苡茉看向端坐的太子,這次南下蘇州,沒有定期,所以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崔苡茉試圖問他,“能不能讓臣妾回家一趟看看娘親?”
“不準。”言簡意赅,又格外冷漠。
崔苡茉仍不想放棄,“可是咱們成親快一個月了,滿月不是得回門一趟嗎?”
太子仍舊閉着眼,面色不改。
“不許。”
崔苡茉肉眼可見低落下來,車毂碾過街上青磚地闆,忽的她聽到盧嬷嬷的聲音。
“快,都把這些綢子和箱籠搬進去,别給我偷懶耍滑頭,也别磕着碰着了,這可是四姑娘的嫁妝,當心我讓侯夫人治你們的罪!”
崔苡茉一僵,想起來快到四姐與三皇子的婚事了,盧嬷嬷的聲音越來越近,崔苡茉忽然反應過來,馬車這是要從侯府經過。
會不會看到娘親?
她側了側身,欲掀起車簾。
“放下。”
蔥白指尖剛碰到車簾,就聽到太子不帶感情的一聲命令,崔苡茉眸裡希冀的神采霎時褪去,指尖不自然蜷縮收攏,放了下來,垂搭在并攏的雙膝上。
馬車從侯府經過時,對面一頂轎子停在侯府門前,蓮姑掀開簾子,“大夫人,到了。”
景氏一身緞子華裳從裡面出來,舉手投足從容不迫,今早去了裁縫鋪和耍貨鋪,給女兒和未來外孫子外孫女裁了幾身夏季的衣裳,又買了好些木偶、兔兒爺等小孩玩耍的小玩意。
眼看滿月回門就要到了,景氏深知女兒入了宮不能随意出宮,自然要趁着這機會讓她捎些東西回去。
“蓮姑,你讓人把我買的那些東西都拎進去。”
“是。”
景氏擡腿踏上台階,沒來由的,似有所感地往剛剛經過的兩輛馬車看去,定定看出神。
蓮姑安排人去拎東西,回頭看到大夫人出神凝望着街的另一頭,“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