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擎舟小聲說了一句“謝殿下”,他瞧見崇甯看着外面内侍的眼神不太高興,想必蕭祺楓的到來她也沒想到。
“姑姑,父親不會真的要把您弄來的兵給大哥吧,您當真允了?”
蕭祺楓貼着崇甯的座位坐下,環視一周後拿來了崔擎舟還沒來得及動的碗筷,自顧自地夾了一塊肉大快朵頤起來。
“你不在你母親那吃,怎麼想到跑到我這兒了?”
崇甯的語氣不算好,可蕭祺楓充耳不聞,他舔着臉笑道:“您這的飯比母親殿裡做得好,她走的急沒帶廚子,父親指給她的那幾個做飯都太清淡,一點都不好吃。”
“她身子不好,吃清淡點也對,可你要來怎麼不打聲招呼?”
蕭祺楓慢慢反應過來,他朝外面喊了一聲讓宮女又送進來一副碗筷,崔擎舟默默躬腰道謝,一聲不啃地扒着碗裡的飯。
“我想着姑姑最疼我,從前我在母親那吃的不開心都是來找您的。怎麼,楓兒大了您就不和我親近了?”
蕭祺楓努了努嘴,作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蕭祺楓從小是被寵大的,從他出生起崇甯就把所有野心澆灌到了他身上,給他的甜像怎麼也吃不完的蜜糖,再加上母親貴為皇後,還有個顯赫的外祖家,估計他這輩子最苦的就是六歲那年喝下去的那碗藥湯。
“吃吧,我要與崔将軍談事,你要聰明些。”
崇甯用眼神警醒着蕭祺楓,眼前的人做了一個封口的動作,繼續頭也不擡地吃着那盤快見底的排骨。
“方才崔将軍沒說完的話,繼續說。”
崔擎舟點了點頭,可開口時還是看一眼蕭祺楓,他斟酌了一下重新編排了一遍腦海裡的話。
“太子殿下要領兵出征,皇上封了我做嘯龍營的統領,給了我虎符,估摸着明日我就要動身去平州和太子彙合。”
蕭祺楓吃飯的動作停下了,可很快他又像什麼也沒聽到一般繼續吃。
崇甯瞥了他一眼,對着崔擎舟說:“他這麼放心把兵交給你,看來崔将軍方才費了不少口舌,應該遠不止你給我說的。”
崔擎舟抿了抿嘴,“臣在書房裡待了一個時辰,皇上步步緊逼,臣一再退讓,到最後我們誰也沒有問出來自己想知道的,但是也對彼此的心意心照不宣。”
崔擎舟沒有對崇甯說謊,當然也沒有對蕭霖說謊,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表明過自己的立場,他心裡隻有南魏。
崇甯微微擡眸看着他,眼波流轉着崔擎舟看不懂的情緒,半晌,她繼續道:“不過看來崔将軍算是得了皇上的信任,他把那虎符看得緊,不會輕易給别人。既然他下了命令,那你就去吧。”
崇甯雲淡風輕的話裡崔擎舟品到了一絲異味,這簡簡單單的“那你就去吧”,崇甯是打算讓崔擎舟在戰場上“除掉”蕭祺桓的。
“臣領了死命,不收複失地不會再回南魏。”
聞言,崇甯夾着的青菜一不小心掉到了桌上,她饒有興趣地看着崔擎舟,“怎麼,崔将軍這麼有信心?是蕭霖許了你什麼,還是别人許了你什麼?”
崔擎舟将筷子放下,起身跪倒在崇甯面前。
“臣是武将,忠心報國難道不應該?既然皇上和長公主都如此信任我,那我定不能辜負了這份厚重的信任。”
崇甯嘴角不禁抽搐,卻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崇甯的心思路人皆知,可她還沒有蠢到大肆宣揚自己的野心,更何況她作為南魏的長公主又怎麼會不希望南魏能重回興盛。崔擎舟這些話說得讓人挑不出錯,她沒有理由在一個将軍上戰場前懷疑他的忠心。
可蕭祺桓必須死,他不能活着回來。
崔擎舟見崇甯不再說話,又看了眼旁邊沉默不語的蕭祺楓,他朝着面前的二人各磕了一個頭,道了一句“珍重”後離開了崇甯的宮殿。
“吃好了?”
崔擎舟一走,蕭祺楓像是換了個人,他眼神冷了下來,将手裡的筷子支在碗邊,崇甯遞給他一塊帕子,他點頭道謝。
“好了,什麼都好了。”
崇甯輕笑一聲,“怎麼,覺得蕭祺桓打了這場仗回來,你就赢不了他了?”
蕭祺楓搖頭道:“不可能,且不說東亭軍有多窮兇極惡,隻說他赢下這場仗後又能改變什麼?南魏不是北梁,我們從來不靠人頭說話。”
崇甯笑而不語,蕭祺楓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崇甯今日的酒度數很高,他硬忍着沒有表現出喉嚨裡的灼燒感。
“再說了,姑姑您當真就這麼算了?你組建的軍隊,你扶上去的皇帝,你撐起來的南魏,就這麼送給蕭祺桓了?”
崇甯微微勾起嘴角,她用眼睛睨着蕭祺楓,蕭祺楓卻難得一見嚴肅起來。
“姑姑做事從來行一步看三步,我想您一定是有了主意才放了崔擎舟去平州。你若是不想告訴我,那我也不問,隻是我想着對于蕭祺桓必須死這件事,我們該沒有什麼分歧吧。”
蕭祺楓又換上了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崇甯卻覺得他今日有些不同尋常,她說不上蕭祺楓哪裡有問題,可她總覺得眼前的人不像是前些日那個黏着自己的小孩了。
或許是許久不見他長大了,崇甯長歎一口氣自我安慰道,但是蕭祺楓的變化她不能不放在心上。
是她把蕭祺楓這塊頑石剖成了金鑲玉,她斷然不能讓他在亮相前碎掉。
“這些日子沒事做就多去你父親面前晃悠晃悠,嘴甜些,讓他考你些功課,讓他想起來還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别忘了,他還有個老十,他可不止你這個兒子。”
老十蕭祺桁,從小被蕭霖丢在崇州養着,這世上沒幾個人見過他,甚至連崇甯都拿不定主意他是不是還活着。
他是一顆隐雷,也是崇甯這麼多年唯一存在于計劃外的風險。
“老十,”蕭祺楓漫不經心地笑着,“存不存在都一定呢。”
崇甯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隻聽他行禮道:“姑姑的囑咐楓兒記住了,隻是自己的命要放在自己手裡,這是姑姑教我的,我也記住了。”
說罷蕭祺楓微微一笑朝崇甯叩首,再起身時他沒有看崇甯,崇甯卻将他若有所思的情态一覽無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