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溫說了句廢話。

——楚風眠站在花灑下，平靜地想。

他當然可以直接斬斷這段關系，換個身份繼續扮演“路人”。

這種操作對他們這些“考生”來說再簡單不過，随便編個“被情所傷，遠走他鄉，另換身份”的理由就足以應付系統的判定。

但沒必要。

他們已經分手了。

過多的改變隻會讓事情變得複雜，而現在的他，最不需要的就是節外生枝。

溫熱的水流從頭頂傾瀉而下，混着那些從傷口滲出的血絲，緩緩流入排水口，氤氲的水霧彌漫在整個浴室。水珠不斷拍打在他的肌膚上，蒸騰的熱氣将他包裹，讓原本混沌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

——現在的局面很好，不需要任何改變。

楚風眠深呼吸，繼續思考。

他們本就是外來者，雖然是意外闖入，但要想離開這個世界就必須通過考核——完美扮演角色，推進劇本，集體通關。

而他們的考核評分又分為兩個方面。

一個是人設契合度，由初始身份卡決定，從進入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他們就必須完全融入角色進行扮演；

另一個是劇本完成度，在既定人設下推進劇情線，考核系統會根據他們的行動是否符合角色邏輯、能否能巧妙化解突發狀況等細節進行評分。

想到其他幾個同伴的狀況，楚風眠忍不住歎了口氣。

程輝抽到的是潛入深海教會進行卧底的劇本，雖然這人不知為何正在往“當教宗”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但隻要沒忘記自己拿的是卧底身份卡，最終評分應該不會太低。

而衛文昊原本抽到的是猩紅教會安插在深海教會的卧底劇本，甚至初始身份卡已經是紅衣主教，隻要他繼續隐藏身份潛伏深海教會，那麼最終分數絕對會很高。可惜首次補考時暴露，第二次補考隻能提前跳反，轉去監管局卧底……現在就變成了三面卧底。楚風眠也分不清他這是在給自己降難度還是把難度拉到最高。

向溫……楚風眠不知道為什麼他要把簡單的偵探人設和劇本搞成統治地下世界的那種難度，可能這人嫌自己太閑了吧。

還有柏靈菱，她抽到的是她最擅長的戀愛劇本，身份卡是普通小白花職員，但可能因為世界難度太高，她不知是不是被聊天室裡的其他人給帶偏了，直接另辟蹊徑跑去腐朽教會潛伏。雖然沒規定不能在邪神教會裡談戀愛，不過難度似乎也……挺高的……單指危險層面。不過如果她想，她随時都能找人談場正常的“霸總式戀愛”然後高分通過，所以相比其餘人，她有更多的退路。

至于楚風眠自己，目前已遠離不可控因素，路人身份卡和路人劇本也正在往好的方面進行。

不過，還有兩個始終沒有露面的考生……楚風眠關掉花灑，伸手取下毛巾。

這種情況并不罕見，聊天室裡的頭像是正常的，說明并未遇到危險，所以多半是抽到了一些特殊身份卡，目前還處于靈魂沉睡狀态，等到合适的時候才會蘇醒。

一切都在正軌上運行，沒有任何需要改變的理由。

楚風眠推開浴室門，冷空氣撲面而來。

他深吸一口氣，将那些複雜的思緒連同浴室的水汽一起，關在了身後，然後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向床邊，将自己裹進被子裡。

身上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細微的麻癢感在皮膚下蔓延。

房間裡一片昏暗，隻有窗外的燈光在天花闆上投下輕微的光影。

現在是淩晨兩點，本該是陷入沉睡的時刻。

但就在這時——

[……其實你可以直接斬斷這段關系的吧？換一座城市，換個新身份，繼續你的路人劇本。多完美啊。]

含着笑意的、帶着試探的聲音在腦海中回響，清晰得仿佛那家夥就貼在耳邊低語。

楚風眠猛地睜開眼睛，臉色陰沉得可怕。

......該死的向溫。

該死。

淩晨四點半。

楚風眠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闆的雙眼幹澀發痛，卻毫無睡意。

向溫的話像病毒一樣盤踞在他的大腦裡，揮之不去。

而更可惡的是，顧席實的影子也開始不斷在眼前閃現——他皺眉的樣子，他無奈歎氣時微微下垂的嘴角，他認真說話時那雙滿是自己面孔的淺棕色眼眸……

楚風眠挫敗地閉上眼睛。

好吧。

他不得不承認一個可悲的事實：自己比想象中更在意顧席實。

這份感情甚至能和至關重要的考試分數放在同一個天平上——而現在，這個天平正在瘋狂搖擺，讓他根本無法做出取舍。

好吧。

楚風眠面無表情地盯着黑暗，内心一片麻木。

幹脆讓這個世界爆/炸算了。

咔哒。

突然響起的開門聲讓他渾身一僵。

熟悉的腳步聲從玄關傳來，不緊不慢地走進客廳，最後停在了沙發前。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那人坐下了。

楚風眠：“......”

他緩緩支起的上半身又默默躺了回去，動作僵硬得像具屍體。

顧席實，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大半夜不睡覺，不去監管局處理爛攤子，不回自己家，跑來他的公寓客廳裡坐着？這是什麼新型吵架手段嗎？

早上六點。

楚風眠頂着一對青黑的眼圈起床，面無表情地換上衣服。

他推開卧室門，徑直走到客廳，雙臂抱胸站在沙發後，陰沉沉地盯着那個不請自來的家夥。

顧席實正坐在沙發上看書，聽到動靜後轉過頭，沖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你今天起得很早。”

“托某人的福，”楚風眠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半夜闖進别人家的動靜差點直接讓我滾下床。”

顧席實下意識看了眼門口：“下次我會更輕一些。”

楚風眠沒有接話，隻是用死氣沉沉的目光盯了他足足一分鐘，最後長歎一口氣，癱坐在沙發的另一端，“提醒一下，我們已經分手了，而且不管是男友還是前男友，都不是能讓你在三更半夜随時闖進來的理由。”

“我不是以男友身份來的。”顧席實合上書，神色認真，“而是作為監管局特派員，負責保護可能遭受異常力量威脅的市民。”

“哇哦，真冠冕堂皇。”楚風眠後腦勺抵着沙發背，仰頭看向天花闆，聲音懶散，“所以長官要24小時貼身監視我？”

“我在試着控制自己的過度保護欲。”顧席實的目光落在他疲憊的臉上，“你看起來很累，昨晚沒睡好？”

話剛出口就沉默，他想起了楚風眠剛才說的被他吵醒的話……難道是真的嗎？他陷入沉思。

而楚風眠則輕啧，能休息好才有鬼。

昨晚先跟那個金眼睛會附身的怪東西打了一架，又被向溫的話折磨到淩晨，最後還要忍受這家夥莫名其妙的夜訪。

這三個該死的混蛋。

顧席實的淺棕色眼眸裡盛着明晃晃的擔憂，楚風眠被這目光燙到似的，猛地别過臉去，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含糊的咕哝。

“什麼？”顧席實微微傾身，“你剛剛在說什麼嗎？”

“我說——”楚風眠突然拔高音量，“我餓了！”

顧席實明顯怔住了，這樣家常的對話太過熟悉，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分手前的日子。

他嘴角不自覺揚起，聲音都輕快了幾分：“冰箱裡有餃子，要煮一些嗎？”

“……我絕對沒往冰箱裡塞過餃子。”楚風眠咬牙切齒地瞪他，最終還是洩了氣，“……随便吧。”

熱騰騰的餃子端上桌，咬破面皮的瞬間，熟悉的味道在口腔裡漫開……這應該是顧席實的手藝。楚風眠拿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

這段感情裡，除去那些對身份的隐瞞，剩下的部分近乎完美。而現在，熱食的溫度，對面人專注的目光，都在可恥地喚醒某種“或許湊合湊合還能繼續”的錯覺。

糟糕透頂。

楚風眠面無表情地又咽下去一個餃子。

這時，坐在對面的顧席實猶豫着看向他，遲疑片刻後緩緩開口：“其實，這次過來，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楚風眠不假思索地回應：“已分手，前男友，不複合。”

顧席實不禁啞然失笑，“不是這個問題，而且我知道你一旦做了決定就很難改變，你總是這麼固執。”

楚風眠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好吧，算你赢了，我是愛過你。”

“當然，我從未懷疑過這一點。”顧席實輕聲說道，垂下的眼裡是掩藏不住的溫柔，“但我想問的也不是這個。風眠，我隻是有些好奇你的過去，能和我說說嗎？”

楚風眠的動作瞬間凝滞，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顧席實看出了他的猶豫，沒有再追問，默默收拾起碗筷，走進了廚房。

楚風眠望着顧席實，能感覺到他的情緒明顯比剛才低落了許多。

楚風眠張了張嘴，但所有的話都被堵在喉頭。

他想說這樣不公平，他還沒弄明白為什麼顧席實在考試系統的判定裡那麼特殊；他想說自己昨晚剛和顧席實的頂頭上司毫不留情地打了一架；他甚至想說，自己似乎比想象中更在乎你……但最終，他隻是望向客廳外的天空。

此時，天色已然大亮，窗外漸漸傳來車水馬龍的喧嚣聲。

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

【緊急氣象警報——】

【各位市民請注意！未來一周将持續特大雷暴雨天氣，伴随八級強風，請務必緊閉門窗，減少不必要外出！】

下午的天色驟然劇變，原本明媚的晴空在轉瞬間被黑雲吞噬，厚重的雲層壓得極低，仿佛觸手可及。空氣變得粘稠而沉悶，帶着令人不安的鹹腥味。風勢也在逐漸變強，卷着零星的雨點砸在窗玻璃上，發出細碎的噼啪聲。

顧席實早在天色初變時就匆忙離開了。

楚風眠還記得他臨走時驟然凝重的表情，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好就沖進了漸起的風裡。

電視裡，女主持人正神色嚴峻地重複着預警信息。

楚風眠望着她緊繃的唇角，思緒不自覺地飄遠。

有種，很不對勁的感覺。

聊天室的消息提示音突然炸響，打斷了他的出神。

【即将成為深海教宗的男人（程輝）：嘿！嘿！嘿！下午好各位！！！】

【即将成為深海教宗的男人（程輝）：猜猜我搞到了什麼勁爆消息？】

【即将成為深海教宗的男人（程輝）：我終于能名正言順地幹掉我導師上位了——】

消息一條接一條地彈出，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

【即将成為深海教宗的男人（程輝）：知道深海教會最近為什麼這麼鬧騰嗎？】

【即将成為深海教宗的男人（程輝）：他們他/媽的要在這座城市搞神降！！！】

【即将成為深海教宗的男人（程輝）：祭品齊了，高級污染物到位了，後天幽靈船就會送來最後的儀式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