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香榭的雅間裡,内裡的陳設不像是用來招待外人的,它還有一個露天的大陽台,侍女将吃食擺上來後,便退下了。
餘舊依舊一副老姿态,在燕熹的身後,坐在木欄杆上擦劍,風吹過他的衣擺,映襯着月色,倒真有一股江湖俠客的味道。
燕熹垂眸給她倒了一杯酒:“四小姐,可以請你的侍衛下去嗎?”
尤辜雪轉頭看向身後的謝渁,那人抱劍,就這麼直挺挺的站在她的身後,平常那雙清澈愚蠢的眼睛裡,現在滿是對燕熹的敵視。
尤辜雪知道,他定是受了尤旬的命,燕熹肯定是他的頭号防備對象,所以才會死皮賴臉的跟過來。
尤辜雪擺擺手:“你先出去吧。”
“小姐,老爺說了,要護好你。”
謝渁的身體,巍然不動。
燕熹擡眸看了看她,似乎對于她管理侍衛這一點來說,很不滿意,這個謝渁,沒大沒小,還敢反駁主子。
“你家小姐是我請來的,我沒有道理對其下手。”燕熹的話算是個保證,繼而又道,“我們要談些正事,還請四小姐……行個方便。”
趕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尤辜雪也想知道他到底想說些什麼,偏偏他的防備心重,不信新來的也正常,她便回頭道:“謝渁,我沒事的,你去門外候着就好。”
話都說成這樣了,尤辜雪本以為他會出去,誰知道,他就這麼梗着脖子,硬剛,還用手指着那邊的餘舊。
“小姐,恕屬下不能從命,燕大人的身邊有侍衛,您不能沒有!要出去,他為何不出去?”
被陡然間提及的餘舊扭過頭,看向謝渁的眼神裡,分明帶着點鄙視,尤辜雪有些頭疼,她不知道這謝渁怎麼這麼軸,讓他出去比吃屎都難。
燕熹很明顯對他沒了耐心,他的臉色倏地變黑,掀起眼簾,語氣冰冷道:“你和他比?你憑什麼和他比?”
這話說的謝渁和尤辜雪都是一愣,這餘舊在燕熹的心裡居然這樣的重要?
“我二人都是侍衛,為何不能比?”
燕熹笑了,他放下手上的酒盅,身子向後靠去,睨了一眼謝渁:“好,你待在這也不是不可,你要是不服氣,打得過他,你就可以留下,生死不論,來嗎?”
話音剛落,餘舊便起身,挽了個劍花,他将劍放在胸前,用臂彎又抹了一下劍身,再度抽出時,寒光凜然,一步步向謝渁走來。
謝渁年紀不大,但在軍營裡因為戰功出色,武力值高,一直也是個被人捧着的佼佼者,久而久之,也就養成了些許桀骜不馴的性子。
他從進屋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個擦劍的餘舊,一早就想找他過招了,眼下這機會豈不是白送的?
他的唇角扯出一抹笑意,拔劍,盯着前方的餘舊,語氣裡是一股子興奮:“好,大人可得說話算話。”
燕熹的雙手随意的搭在身前,低眸轉着扳指,輕笑一聲:“自然。”
尤辜雪的臉色也變冷,她将手中的筷子啪地一聲拍在桌上,鮮少的動怒了:“謝渁,我現在是使喚不動你了是嗎?”
從他被選成當尤辜雪的侍衛時,謝渁其實是不樂意的,他在白家軍營裡訓練這麼久,可不是為了保護一個千金小姐的,可是,白家老爺子下了命令,他也隻能遵從。
跟着尤辜雪的這些日子,她從未把自己當成一個侍衛對待,嚴格來說,是把他當成朋友了。
吃的喝的玩的樂的,都會帶他一起,也從未對他動過怒,即使他辦錯了事,她嘴上罵他笨蛋,最多踢他一腳,過後也隻是一笑置之。
這樣的好主子,謝渁始終覺得他是不虧的,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尤辜雪生氣,以往俏麗的容顔上,冷峻的很,看的謝渁心裡一陣愧疚。
“抱歉,小姐,是謝渁逾矩了。”
看他認錯了,尤辜雪的眉頭才展開,這個餘舊平常不言語,但是畢竟是半步多的人,他的武功要是不好,燕熹不會将自己的生命安全交給他。
況且,方才燕熹說了,比試生死不論,說明他是起了殺心的,而他說的這樣自信,死的自然不會是餘舊。
尤辜雪看他低着頭,一步步的往門外走,像隻被兇的可憐兮兮的德牧一般,莫名的可憐,燕熹收回眼神,眼底裡是對謝渁的厭煩。
可這人才準備推開門出去時,傻大個又折了回來,義正言辭的對尤辜雪道:“姑娘,請允許屬下再确保一下您的安危。”
尤辜雪的眼睛裡滿是疑惑,這要怎麼确保?
下一刻,隻見謝渁放下劍,蹲在食幾旁,拿起燕熹面前的筷子,端起碟子,哼哧哼哧的把每道菜都嘗了一遍,還把燕熹面前倒的酒端過來,仰頭飲盡,完全不顧燕熹已經黑如鍋底的臉色。
說是嘗了一遍,其實每道菜他都吃了快一半,壓根沒有管什麼他們吃不吃的意思,風卷殘雲。
“無毒,姑娘可以放心了。”他還打了個嗝,看起來吃的很飽,不怕死的對燕熹道,“菜品不錯。”
尤辜雪擦了擦鼻尖,忍着笑意,耐不住嘴角抽搐,最終笑罵一句:“滾!”
“是。”
謝渁拿劍,恭敬的關上門出去了,此後,雅間内,一片寂靜。
“尤辜雪。”燕熹的語氣裡有着壓抑不住的怒氣,“你就是這麼管侍衛的?”
頂嘴,不服從命令,擅自動主人的東西,謝渁的每一下動作都踩在燕熹的雷區。
尤辜雪卻不以為意:“他是人,我為何要管他?我倆是雇傭關系,他拿錢替我辦事就好,至于如何做人,是他爹娘的任務,不是我的管理範疇,再說了……”
尤辜雪品嘗了一下眼前的美酒:“你在吃食上,确實對我下過陰手,防備一點,有什麼不對嗎?我倒要感謝他的以身試毒。”
燕熹嗤笑一聲,話裡的意思,尤辜雪也聽得出來不是誇贊:“你對自己的侍衛,倒是格外的放縱。”
砸吧砸吧嘴裡的酒味,尤辜雪往後靠了一下,伸了個懶腰,感受着晚風的涼意,她閉上了眼睛,而後又睜開,頗為舒心道:“人是向往自由的動物,被困的久了,是會生病的。”
話及此處,她笑道:“你我在這件事上觀點不同,沒有必要探讨下去,說吧,今夜找我何事?”
望着眼前被謝渁吃的一團糟的菜,燕熹煩躁的别開眼,餘舊理解他的意思,本想招呼人把這一片狼藉收拾一下,卻想起來門外的謝渁,他不想和他碰面,就隻能自己動手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