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嶼被下獄了,風有川也按照約定,把這個案子給了禦史台的人處理,眼下燕熹不在,接案的人是禦史中丞葉昌。
經過他的盤問,周伯嶼一口咬定了是燕熹給他下了毒,才導緻他之前身體壞了,後來又說被一個江湖郎中迫害,以至于身上又染上了怪病。
葉昌找太醫署的人給他診治,卻不見絲毫的病症。
況且,周伯嶼說燕熹給他下毒,卻并沒有實證。
燕熹畢竟是整個禦史台唯一的禦史大夫,也是他的上頭,葉昌不會蠢到僅憑他的一面之詞,就将燕熹告上去,所以,葉昌查案寫口供時 ,特意避開了燕熹。
周嘯風回了府後,就召集了府中所有的幕僚,将難題抛給了他們,這些幕僚,都是林言璋在民間給他搜羅來的人才,可眼下将軍府腹背受敵,實在是難有對策。
唯一的對策,就是直接反了。
如果之前反了倒還有勝算,可偏偏在恤賞銀一事鬧出來後,先前的陽月女一事,已經讓百姓對周家的人怨聲載道了,而今的恤賞銀被貪污一事,更是讓他們覺得周家十惡不赦。
哪怕現在皇帝不講證據,直接把将軍府滿門抄了,天下人也隻會拍手稱快,說皇帝實乃明君。
周家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造反,名不正言不順,根本是寸步難行,就算靠着手上的兵權得以成功,後續的江山又如何穩固?
那是真正的一個,天下人唾棄的結局。
看着自己平時養的紅光滿面的幕僚,在該起作用的時候,一個也起不了作用,周嘯風急火上頭,抽出佩劍,一劍就砍死了離他最近的一個幕僚。
突如其來的殺伐,讓那些人渾身一顫,繼而害怕的跪下,求饒聲此起彼伏。
“閉嘴!”周嘯風目眦欲裂,劍指他們,“本将軍再問你們一句,可有對策?”
幕僚們瑟瑟發抖,面面相觑,當下最好的法子,無疑是直接造反,可是,且不說名聲不好,這周嘯風對待手底下的将士異常的厚此薄彼,除了那些周家的心腹,誰願意與他冒死幹這個?
這些幕僚平時自然不是真的無所事事,他們把能知道的消息,早在入府前就打聽的差不多了。
他們知道,這個周嘯風有一個緻命點,他對待那些平民百姓家裡的征兵上來的将士,其實是看不起的。
這是一個将軍最不該犯的大忌。
軍營裡因為不公而産生怨怼,又有誰會真的在乎将軍的死活?
見他們又不吱聲,周嘯風的眸色又冷了幾分,他舉劍:“那就隻能讓你們回爐重造了。”
那一劍即将落下時,劍下之人驚恐的大喊:“将軍!在下有一法子!”
劍鋒在距離他的脖頸一厘遠的地方止住,男子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甚至能感知到,被劍鋒所對準的地方,似乎有了些痛感。
“哦?什麼法子?”
男子跪在地上的身子,哆嗦個不停,卻也還努力的理清自己被死亡占據的思緒。
“将軍,目下所有的事情雖然都是沖着将軍府來的,可事情畢竟沒有成為定局,沒有成為定局的事,就不能把您怎麼樣。”
他的話,很明顯激起了周嘯風的興趣,他收起劍,轉身坐下了,将劍插在面前,雙手搭在劍柄上,沉聲道:“說。”
“是。”男子咽了咽口水,又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将軍,恤賞銀,巫鳴谷,還有隕鐵,包括小世子,這四件事,最重要的自是小世子的命,除此之外,我們要分得清,哪件事,可以讓陛下毫不猶豫的滅周家。”
這些事,放眼看去,都是大罪,可是大罪之中,就得從其中挑出來最不危險的那一個,也是周家能扛得住的。
話及此處,周嘯風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的怒火也下去了,聲線也平和了一些,問道:“你叫什麼?”
“在下張修。”
周嘯風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張修知道現在隻有靠自己才能争取一線生機,他便開口獻計策。
“将軍,這幾人當中,隻有太子殿下還動不得,且太子殿下查看的隕鐵一事,至多不過是流放的結果,屆時,為了保住周家的生機,隻能委屈您向陛下投誠,提出鎮守邊疆的要求,此生不回皇城,陛下便也無法再追加什麼其他的懲罰,如此一來,您依舊可保手中的兵權,陛下不敢擅自對周家下手,二來,您在邊關重新樹立周家名聲,也算是平民怨。”
這是個不錯的計策,畢竟現如今戰事雖停,可是匈奴還是虎視眈眈,周嘯風自發前往邊關,又豈能不帶兵前往,皇帝便也無法收他的兵權。
隻是此生不得回周家,就算是真正的被流放在外了,其他的幕僚聽到這個法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這不是叫周嘯風死在外面嗎?
此次的周家,算是遇到了大坎了,如果這樣能救了周家七百多口人,倒也不是不可,再者,宮裡還有個瑾妃之子風明意,也是他的籌碼,往後的事情瞬息萬變,若是風明意真的成了皇帝,他這個舅舅,又怎麼可能會回不來?
“然後呢?”
看來,周嘯風是同意了這個計策了,張修剛才慌亂的心情也逐漸平息了下來,他擡起頭,目光陡然間變得兇狠。
“然後,汀洲恤賞銀的事情,将軍需要找個替死鬼,都是些下等官,這對于大人而言不難辦,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巫鳴谷。”為了活命,張修的聲音也帶着不容忽視的嗜殺意味,“為了對上汀洲那邊的證詞,巫鳴谷的秘密,便不能被人挖出來,所以,去往巫鳴谷的人,一個也不能活着回來。”
汀洲恤賞銀,他是貪污了,那些錢用來養膘了他的戰馬,所以參軍人數和戰殁的人數他都謊報了,從一開始就不在他的軍冊上,早被周嘯風派人劃走了,那去往巫鳴谷查看真相的人,自然不能活。
這是周嘯風這麼多天來,聽到的唯一一個好消息,他笑了:“張修?”
張修低頭:“在。”
“你很好。”周嘯風起身,将劍收起,“此事若成,你便是我周家的幕僚長。”
張修的眼眸一亮,忘卻了方才面對死亡的恐懼,高聲道謝:“謝将軍。”
——
尤辜雪知道此行時間緊迫,卻也沒有想過這麼緊迫,除了能找到休整的驿館以外,他們都在趕路,隻有吃東西和睡覺的時候,才會停下。
而且,這古代的馬車車輪是木頭的,沒有氣輪胎作為緩沖,又不是柏油路,颠了幾天下來,她感覺自己已經要被颠散架了,這幅身子骨還沒什麼肉,硌起來就更疼了。
偶爾輪子壓上一塊石子,整個車因為速度極快被抛了起來,尤辜雪由于失重感,下意識的用手扶着馬車,忘了自己的手還在包紮的階段,傷口一摁,疼的她尖叫。
掀開車簾,尤辜雪怒吼:“謝渁!你是用人眼睛看的路嗎?你要是接下來再敢壓一顆石子,一個坑,你這個月的俸銀就别要了!”
餘舊受傷還在療養,這駕馬車的工作,就落在了謝渁的身上,他的技術很明顯沒有餘舊穩妥,被尤辜雪教訓的一句話說不出,他隻能耷拉着腦袋,等尤辜雪退回去後,湊過去問着一邊騎馬的餘舊。
“兄弟,你的傷差不多了吧?能否救一下我?”
在謝渁趕馬車的期間内,車内的尤辜雪慘叫聲就沒有停止過,燕熹已經被吵到耳朵要聾了,隻是讓餘舊奇怪的是,燕熹倒是從沒有抱怨過,也沒有說要割了尤辜雪的舌頭。
“好,我來。”
“多謝兄弟,我不會白欠你的,你等着,我回去就給請你喝酒!”
得到釋放的謝渁,從來沒有覺得餘舊長得這麼順眼。
對于他的話,餘舊不語,謝渁也好奇,其實餘舊的傷不算很嚴重,起碼這種傷對一個刀尖舔血的侍衛而言,真不算什麼,可餘舊卻休了好幾天,好像那場火,連帶着他的魂都燒沒了。
他比從前木讷了一點。
日暮而下。
他們沒有找到一處可以休憩的場所,侍衛們開始就地取材生火煮飯,沒什麼米,都是在前幾個驿館帶來的早已經幹硬的炊餅,再煮上一碗野菜湯。
吃食到尤辜雪的面前時,她看着自己被包成木乃伊的手,仰天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