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我不去那家。”
安市車水馬龍的街頭，人聲同汽車電瓶車的聲響交雜在一處，又帶了幾分不耐煩的焦躁，别說是電話另一端的人了，饒是越程琦自己都覺得有些聽不太清。
她換了隻手拿手機，另一手擡起來捂在話筒上，一邊走一邊低吼道：“我說了，我不去領安，你怎麼聽不懂呢？”
這電話來得及，她隻好快步走進一旁的小巷子裡，嘈雜聲瞬時消褪，電話另一端，年長女人的聲音也憂慮重重的傳出：“琦琦，媽都和你王姨說好了，你直接過去就行，你為什麼不肯去呢？”
越程琦更是不耐，“領安它就是個萬客佳的拙劣模仿者！那個王茗茗她都學了蘇葉阿姨幾十年了，她賺的盆滿缽滿的還不夠本嗎？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讓我去萬客佳呢？”
她甚至忍不住在原地狠狠跺了跺腳，緊咬着牙根才不至于讓自己吼出聲來。
女人頓了頓，冽聲道：“你現在立馬回家來，咱們見面好好談。”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隻要一不順她的心意就要見面談見面談，她這剛辭職回來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還去不了她想去的工作崗位，簡直煩透了。
越程琦招手打了一輛車，坐了一會兒，司機回頭問：“去哪兒啊，小姑娘？”
越程琦呼吸一滞，這才想起來自己這次不是叫的網約車，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後道：“萬嘉小區，三十二棟樓。”
“好嘞，大概十五分鐘，您坐好嘞。”
她沒有那麼好的脾氣再去回應，好在出租車司機也不會追着她去問東問西，在煩躁的當下難得讓越程琦的心裡多出來了幾分舒适和慶幸，輕歎一聲——
女司機的車真是不錯啊，能不能讓她一直打到女司機的車。
恰在此時，被她反手放在腿上的手機又震了一震，她嘟囔道：“不是都說了回家聊，催什麼啊。”
她翻開手機，看清來電人的名姓後松了一口氣，滑動接聽電話，溫軟了聲音：“蘇葉姨姨~”
另一端的人似乎還在處理工作，一陣極明顯的腳步聲後，嘈雜被盡數甩在了身後，女人溫潤儒雅的聲音自聽筒中飄來，“琦琦，你今天回安市了？”
被時光浸透了的安然聲音讓越程琦瞬時平靜了下來，她輕輕嗯一聲，“回來啦。姨姨，我辭職了，邺城那個工作真是累死人了！”
不知是信号問題還是另一人沒有聽清，電流刺啦良久，另一邊的人才溫了聲音道：“辭職了也好，待在你媽媽身邊陪陪她。打算在安市重新找工作嗎？”
越程琦大歎一聲，額頭頂上座椅後背，悶悶不樂道：“蘇葉姨姨，你以前怎麼不帶我媽一起做生意哇，我現在找工作找的好累啊……”
蘇葉忍俊不禁，就像往常每一次聽到她這般抱怨時那樣，笑聲連綿，聽得越程琦臉熱，她哼了一聲，“不許笑啦！”
另一頭靜了一瞬，女人似乎捂住了話筒，不久後才回來，帶着一點點笑聲的餘音寵溺道：“好，不笑了。”
“那你怎麼找工作，打算去哪兒？”
越程琦心底莫名起了鼓點，“是不是我媽跟你說什麼啦？我一直在外地跑招聘，你怎麼知道我回來的？”
蘇葉微默，這點沉默讓越程琦打心底裡覺得不安，她直了上半身，“你是不是也不想讓我去你那兒工作？我隻是想要一個前台的管理崗，我的實力就這麼不堪嗎，你都打來電話拒絕了。”
“沒有，不是。”蘇葉的聲音有些緊張，“琦琦，我……”
“你要是拒絕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蘇葉沉默了。
在越程琦的認知裡，這一招撒潑打滾總是有用的，蘇葉對她總有一股不知道從何處升起的寵溺，小時候就是這樣。
那時候她最期盼過年，蘇葉阿姨總會踩着大年初一的鞭炮聲最準時準點地出現在她家門口，帶了很多的東西，其中有一半都是給她的，她的玩具娃娃小汽車，乃至于第一台電腦，都是蘇葉阿姨從供銷商那裡薅來的紅利，送到了她的手裡。
她這個非親非故的蘇葉阿姨很喜歡她，從小就是，她一定不會拒絕她的。
可這一次讓她失望了。
蘇葉緩緩歎出一口氣，道：“琦琦，阿姨這裡……真的不太缺人，你乖一些好不好，回頭給你帶好吃的？”
越程琦猛猛吸了一口氣，啪就挂了電話。
“都是壞人。”她嘟囔道，可手指還是忍不住劃開屏幕，停留在她與蘇葉的聊天記錄旁，久不願動。
為什麼啊。
為什麼從小什麼都順着她的人們，非要在這麼一件小事上逆了她的心意呢。這件事到底是有多糟糕，要讓她們一個又一個地否定……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她，試探問：“姑娘，你剛剛是和萬客佳的蘇老闆打電話嗎？”
越程琦不語，可也沒有否定。
司機激動道：“您是蘇老闆的侄女嗎？哎呀，那這次算我免費送你好了，蘇老闆是好人啊！她是天大的好人啊！她死了要升天堂直接見如來佛當觀音的！”
蘇葉人好越程琦是知道的，但這位嬸子的話越說越偏，說的越程琦嘴角都快抽斷，到最後也實在繃不住了，扶額道：“蘇老闆現年才四十多歲，你也不用想那麼遠。你也不用免費送我，我和她又沒有血緣關系，就是朋友。”
“诶！一定要免費的！”司機抽空騰出手來拍了拍越程琦的肩膀，察覺她在躲，又收回手，但話卻沒停，“我女兒在萬客佳總店當保潔的，之前查出來腫瘤，蘇老闆不僅不開除她，還給她提了五百塊錢的工資，嘿，在咱這個小地方當保潔，一個月五千五你敢信嗎？又放了半年的假，讓她安心養病。就沖這，我也得免費送你！”
越程琦自幼不喜歡觸碰，被司機不知邊界地拍了肩後下意識是縮了縮身體，可看到五百塊錢都讓她露了大白牙笑的正開心，這才溫了些，道：“那是她的功勞，你多去萬客佳消費不就好了？不用管我，我這兒還發愁工作呢。”
“每年想進萬客佳的人相當多的，沒事慢慢來！姑娘，到了。”
越程琦掃碼付款下車，正要關上車門，司機探身過來抵上車門，純真地笑着，道：“您一定會得償所願的，祝一切順利。”
司機拉上車門離開，隻留越程琦看着那輛車緩緩離開的背影，久久難回神。
這是善意，也是來自女性骨子裡的互相認同與欣賞，更是最淳樸的祝福。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