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剛才波仔不是還在看相,肯定遇見中意的了!”
波仔使勁一擦臉:“我睇相好準……旭哥最近是不是行桃花運啦?”
周旭照着他腦袋彈了個腦瓜崩:“淨胡扯。”
波仔樂呵呵地拎着酒瓶回去了,衆人笑了幾聲也沒再繼續,見好就收,誰敢真拿周旭當談資?
他就安靜地坐着喝酒,神态散漫,姿态嚣張,在亂糟糟的環境裡很惹眼,畢竟長得不賴,連喉結跟手指頭都是英俊的,有男人味的。
可在男女感情方面,周旭壓根沒可談的東西。
還說什麼遇見中意的,周旭最近都沒認識誰,也就昨天晚上,碰着了個有心事的陌生人。
看着還挺年輕,二十來歲的年紀。
蹲在沒開雙閃的車旁邊,懷裡抱着個物件,周旭認出來是個骨灰盒,而當視線相接的刹那,他看到了一雙通紅的眼。
該是哭了多久。
大晚上的,想不開了嗎?
甚至連站起來的時候,腳步都是晃的。
他沒問,直接走過去跟人搭話,以及默不作聲地觀察——
還好,關于二十塊錢的問題,對方沒有說算了。
一個喪失求生意志的人,大概率是不在乎這點細枝末節的,隻想趕快擺脫幹擾,走向極端。
……又有人過來敬酒,周旭閑閑地握着杯子,那點飄渺的思緒被辛辣的酒精一沖刷,便洗滌殆盡了。
這頓飯氣氛不錯,聊的時間一長,酒居然也喝了不少,等到散場的時候,好幾個人都有點舌頭打結,還硬撐着說沒事,媳婦一會就來接。
“旭哥呢?”
“我轉悠着就回去了,”周旭肩膀上搭着外套,“走了。”
他住的地方離這近,走路不過十來分鐘的距離,正好能散散身上的酒味,春夜溫度低,冷風刀子似的刮臉,樹枝上有貓兒在叫,怪凄厲的。
周旭呼出一口煙霧,眯着眼看貓:“過來。”
那貓沒搭理他。
周旭的臉沉下了。
今晚他也有些醉意,上前兩步,給煙頭丢了,壓低被酒浸潤沙啞的嗓子:“咪咪,過來。”
貓兒還沒反應呢,身後突然響起一疊聲的呼喊:“哥,旭哥——!”
周旭蹭地一下轉身,站得直溜溜的:“嗯?”
這會他才發現,家門口的方向有好幾個人,似乎是在找他,亂糟糟的很吵,說話也呼哧帶喘。
“河、河裡出事了……有人殉情,一塊跳河了!”
礫川縣有一條湍急的河,而周旭,就是水性最好的男人。
隻要有人落水,大家第一反應就是去找周旭,這個時候的周旭跑得比風都快,“撲通”一聲紮進水裡,沒多久,就能給人扛出來。
因此月亮高懸,人群自動兩邊分開。
給周旭讓出一條道來。
他今晚喝了酒,趕過去的話怕有點晚了,旁邊有個帶眼鏡的擰着摩托車把,高聲招呼:“旭哥,我載你!”
人命關天,來不及再戴頭盔,轟鳴聲中,細小的石子打在臉頰上,刮散一身混濁酒氣。
也把聲音吹得斷斷續續。
“其中一個已經沉下去了,沒撈上來。”
“另一個掙着往裡頭跳,他奶奶的,拉都拉不住!”
“好像……還真讓他跳進去了!”
夜幕下,暗黃的河水兀自翻湧,這小眼鏡話是真多,到地方了還嫌不過瘾,他平日裡沒啥機會跟周旭打交道,對人家又怕,又好奇,現在颠颠地跟在身後,莫名興奮:“哥,你知道跳河的倆人——”
周旭腳步沒停,單手扯下上衣,露出寬闊脊背。
這會兒太晚了,岸邊卻圍着不少的人,都伸長脖子在那看熱鬧,已有相識的快步過來,殷勤接過周旭的衣裳,語速很快:“沒拉住,跳進去有三五分鐘了,哥你看,就在西邊那浮着。”
小眼鏡還在絮絮叨叨:“聽說是家裡不同意——”
周旭褲子沒解,倒是給鞋子踢開了。
“因為這對苦命鴛鴦,是倆男的——!”
“撲通!”
水上的月影碎了。
沒有圓。
河水太涼了,冷顫從小腹電流似的打到心窩,河面上擰着大大小小的漩渦,黑黢黢的群山沉默着,在荒涼大地上緩緩地呼吸,它們亘古不變地睡在這裡,偶爾睜一睜眼,又憐憫地閉上。
“出來了!”
很快,岸邊一陣騷動:“旭哥抓着他了!”
可情況似乎不怎麼理想,那人掙得厲害。
這也正常,溺水的人求生本能作祟,力氣往往出奇得大,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周旭好容易在水裡給人托起來,對方完全不配合,死命掙紮,連帶周旭都嗆了幾大口水,夾雜着泥沙,又腥又冷。
夜風嗚咽,水涼刺骨。
他惱了,一巴掌甩過去:“你不要命了!”
那人被他打蒙,半晌才回頭,渾身濕透了,埋汰得不行。
隻有一張臉雪白幹淨,眼眸很亮,仿若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