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進去了,李文斌又問了句:“你明明是往樓上看的,哪兒來的野貓?”
周旭很無所謂地聳了下肩,臉上帶着笑:“嗯,長翅膀了。”
兩名拿着文件夾的警員匆匆打了聲招呼,就頭也不回地離開,走廊顯得很空蕩,牆壁刷了半人高的綠漆,轉角處的宣傳欄裡貼着标語,李文斌推門的時候還在罵:“你天天淨胡扯……給口香糖吐了!”
周旭已經坐在沙發上了,聞言,伸手扯住自己的單側嘴角,往外拉:“你再看看呢?”
“看什麼看?”
“口腔潰瘍啊,”周旭松手,胳膊輕佻地搭在靠背上,“我嚼個含片不行嗎,怎麼為人民服務的?”
他身體語言太自在了,跟回自己家沒兩樣,也沒再去看李文斌氣惱的背影,鐵皮檔案櫃頂端放了盆吊蘭,枝條瘦巴巴地垂下,輕輕搖曳,周旭翹着二郎腿等了會兒,外面終于傳來了動靜。
“這事沒完!”
“等出去後老子弄死他,他媽的哪兒來的狗多管閑事!”
與此同時,李文斌的聲音炸雷似的響起:“都給嘴巴放幹淨點,這是警察局!幹什麼呢,啊?”
周旭坐在沙發上,沒動,甚至還有心情扒拉了下人造革坐墊裂開的豁口,眼看海綿芯都要被他摳出來,連忙趁警察沒發現,又往裡頭塞了塞。
就這個檔口,小小的辦公室裡已經站了一圈兒人,李文斌扯了扯領口:“先調解一下。”
周旭還是沒反應。
站最前頭的男人滿臉橫肉,額角青腫一大塊,環視了圈屋内後,直接朝周旭走來,伸着指頭:“你就是他家長……”
周旭擡頭:“站那。”
男人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說,”周旭看着他,“你給我站那。”
他這才從沙發上起來,一步步地走到對方面前,精壯高大的身軀帶來極強的壓迫感,幾乎給人逼到牆角,嗓音低沉沙啞:“老子讓你動了嗎?”
這話一出,整間辦公室鴉雀無聲,劍拔弩張的氛圍太重,已有年輕警員上前,試圖用文件袋隔開兩人:“都别沖動。”
“沒沖動,”周旭紋絲不動地站着,“該走什麼流程就走,今兒來我也不是接人回去的,自個兒惹出來的事,别想着讓我給收拾爛攤子,不過——”
他嗤笑一聲。
“賠的錢一分不少,你要多少老子都給,蹲幾天也沒啥,但是下次見着你們這幫畜生,還打,打完該賠賠,該蹲蹲,我給他兜着。”
“咯嘣”一聲,應是周旭咬碎了嘴裡的含片。
不對,含片哪兒有這個聲音,分明是硬邦邦的糖果。
人都到公安局了,還有心思吃糖!
周旭目光這才移開,落在旁邊一個瘦削少年身上,對方低垂着腦袋,頭皮剃得泛青,腮幫子繃得很緊,整個人僵得如同超市裡的塑料模特,連眼珠子都凝固住,直到察覺周旭的視線,才渾身都抖了下。
活了。
交涉的過程不長,調解室裡空氣流通不好,惹得周旭頻頻皺眉,其實事情并不複雜,少年是他店裡的幫工,名叫阿亮,還沒滿十八歲,白天在火車站那遇到了一群聾啞人,脖子上挂着大愛無疆的卡牌,“嗚嗚哇哇”地拉扯路人,舉起手中筆記本給人看。
上面密密麻麻地寫着人名和數字,有五塊的,十塊的,不多,心意而已。
這種捐款行為發生在火車站,路人為了不耽誤行程,大多都随手掏出點零錢應付。
隻有阿亮沖上去了。
争執中,他被圍堵毆打,憤怒的少年不要命地揮舞着拳頭,沖向最後面冷眼指揮的男人——
院牆外的路燈下,周旭給煙蒂丢了,重重地碾了碾。
随即就是一巴掌。
阿亮的頭被打得偏到旁邊,應該是磕破了嘴角,扭過來的時候,已經見了血。
“不怕死是嗎,一打四你很能耐是嗎?”
周旭擡手,又是一巴掌。
“還不敢跟我說,不是李局給我打電話,是不是就自個兒蹲在裡頭硬扛過去,你真想被拘留是吧,啊?”
阿亮抿着嘴,眼睛死死地盯着周旭看。
夜裡有點冷,不知樓上哪戶人家的秋褲忘收了,被風拍到空調外機上,啪嗒啪嗒地像是抽陀螺,抽得時間一久,風也累了,倦了,竟溫柔地慢了下來,拂過漂亮的眉眼時,仿若吹皺一湖春水潋滟。
方秉雪調整着車輛後視鏡,很認真的模樣。
可他眼眸似冰。
看來,周旭并不是被帶進去調查的,沒過多久,反而從局裡大搖大擺地離開,身邊還跟了個挂彩的少年,方秉雪一開始并沒有深究的意思,畢竟他已經就職,明天問下就行。
方秉雪隻是想起來,車裡還有個毛絨毯子沒拿,準備帶回去,在沙發上湊合一晚。
結果就發現了周旭的身影。
下手很重。
看得方秉雪眉頭蹙起,臉頰都有些火辣辣的,他知道對方手勁兒大,怎麼能在馬路上動手打人?
他佯裝調整後視鏡,不動聲色地觀察,這裡挺隐蔽的,頭頂的路燈壞了,方秉雪和大半的車身都藏在黑暗裡。
直到人影逐漸變大,停在身後。
離開已經顯得不自然。
“喂。”
冷硬的聲音響起:“你幹什麼呢?”
方秉雪的指尖微頓,無意識地摩挲了下鏡框最上面,幹幹淨淨,一點浮灰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