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俱懷靜靜等着,靜谧的大殿讓人喘不過氣來。
“來人,傳太醫!”皇帝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以手扶額,聲音恢複了往日的難辨情緒。
安樂是他最疼愛的女兒,若不是當年……罷了,隻要自己還在位,為她挑一個家世簡單好把控的夫婿,有自己做她的後盾,護她一世周全。
可今日,他看到這方潔白的元帕,身為一個父親,他又怎麼舍得女兒新婚之夜便遭受此等委屈,他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另一頭,黃忠親自去太醫院請了院正章太醫。
章太醫見黃公公親自來,急急忙忙背上藥箱就跟上,一行人一路小跑,上氣不接下氣。一入殿内,便看到地上的茶盞碎片,皇帝疲憊的臉色,以及跪着的人,像是驸馬?
他堪堪避開碎片下跪請安。
殿門再次關上。
“章太醫,朕且問你,女子十四,可算年幼?”
“回禀陛下,女子十四尚未及笄,确實年幼。”
“那,若是……若是成親,可有贻害?”皇帝艱難地斟酌用詞。
章太醫了然,瞧眼前的架勢,再看看驸馬手中握着的物件,問題恐怕出在昨夜了。
“回禀陛下,黃帝内經記載,女子二七而天癸至。說的正是十四歲女子初至天癸,而這天癸實則因人而異,有些女子恐怕還會晚些年歲。若是過早成親,确實有贻害,輕則小病纏身,重則不孕子嗣,還需慎重。”章太醫如實答道,心裡對驸馬肅然起敬,要知道,天下能有幾個男子這般顧惜妻子。
“你給驸馬看看傷吧。”皇帝語氣已經緩和。
“微臣遵旨。”
這時,沈俱懷才微微直起身,剛才跪拜,精神緊繃,後背都有些僵硬。但現下也不敢舒展,隻能咬牙忍住。手背上的傷不深,口子劃得長,依舊流了不少血,也不知是因為太痛麻木了,還是身體僵硬感覺遲鈍了,她任由太醫處理傷口,面無表情。
皇帝在她直起身的時,注意到了她額頭那刺眼的紅,微微蹙眉。這孩子怎麼這麼實誠,有幾人是這麼磕頭的?
“給他額頭也看看。”
章太醫這才看到驸馬爺腦門,雖未流血,但已經腫了起來,一片猩紅,很是可怖。他忙應答一聲:“是”,便小心為其敷藥。心裡不禁暗暗佩服,沒想到驸馬爺看着書生樣貌,手無縛雞之力,磕頭力氣倒是不小。
很快,章太醫處理妥當退了下去。
“你既有傷,家宴就安排在七日後,翰林院的差事也等家宴結束再去,退下吧。”皇帝已恢複平靜。
“兒臣遵旨。”
坤甯宮
相比于皇帝的暴怒,皇後顯然擔憂更多。
這樁婚事,皇帝與她知曉時,她就覺不妥,安樂年方十四,何故如此着急,在身邊養兩年再挑選驸馬也不算晚。但她也知道,皇帝隻是通知她,她無權更改。
皇後越想越擔憂,眉頭緊鎖,直至門外太監傳喚的聲音響起,才回過神來。
還沒等安樂行禮,就趕緊拉着安樂坐下,單刀直入:“悅兒,你跟母後說說,昨晚到底怎麼回事?”
安樂一聽母後提昨晚,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今晨隻來得及冒出那一絲好奇,又自己給放下了,沒想到母後也會問到自己,現下都沒跟驸馬串好該如何作答。
于是又想了想驸馬昨晚說的那番話,越想越生氣,氣沖沖地說道:“我哪裡知道怎麼回事,母後還是問問驸馬怎麼回事吧!”
“悅兒,悅兒?”皇後強壓替安樂泛起的那一絲絲委屈,輕聲哄着:“悅兒已然成家,今後可不能這樣,要收着點脾氣知道嗎?”
安樂低着頭,有一搭沒一搭的晃着她的那雙腳,她知道她是說不過母後的,于是幹脆不開口了。
皇後看到安樂臉上的黯然,心裡憋悶但無計可施,她知道,子女成家以後,小兩口間的矛盾,隻能由他們自己去解決,旁人插手,隻會适得其反。
皇後一臉無奈,眼裡藏不住的心疼。她最是知曉夫妻離心的滋味,皇室公主,說是尊貴無比,可婚事從來都是皇帝用來籠絡朝臣或平穩邊疆的工具罷了。古來又有幾人是因為真心喜歡而喜結連理,若是驸馬不出大錯,皇帝也不會因為這一樁小事去為難驸馬。隻是希望悅兒能收起那些臭脾氣,得到一個相敬如賓,自己能夠過得舒服點。
皇後又拉着安樂說了些往事,當年她與皇帝剛成親時的趣事,苦笑了下,沒想到已經模糊得自己都不記得了。看到安樂臉上稍齊,放下心來。
直到禦前小太監來傳,家宴推遲到七日後,她才放安樂回去。待安樂跨出坤甯宮的殿門,皇後收起臉上的笑,“派人去打聽下,可是皇上那邊出了什麼事。”
安樂心裡還别着一股子勁兒,覺得這事兒怎麼着都應該是驸馬不對,雖然覺得母後說的也有些道理,但她就是不想這麼聽話,骨子裡的犟脾氣蹭蹭蹭冒了出來,越想越氣,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憑什麼還要自己遷就驸馬。
越想越覺得自己沒錯!應該驸馬遷就自己才對,一會兒一定要整整驸馬出氣!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車辇處,驸馬正背身站在那裡。
安樂就這麼看着,那少年英姿勃發,衣袂翩翩,靜靜地望着宮牆外的那片天出神。似是聽到動靜,他回過身,笑着對自己行禮。他額頭有好大一塊刺目的紅,手上還有紗布,有血迹透出來。
安樂本想着要怎麼出氣,腦子裡都轉過五六種整法了,這一下子看到驸馬這麼慘,愣了一下,都不知道要怎麼整了,片刻又恢複了她往日的言行,不悅道:“你怎麼給父皇請安弄成這幅樣子?”
“啊?哦,與父皇聊得投機了些。”沈俱懷收了點笑意,把手背過去,等公主上車坐穩後,才動身上車,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