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微風從窗縫裡悄然鑽入,拂過屋内堆放在角落的舊戲服,帶起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混雜着陳舊的粉脂氣息,在空氣中緩緩散開。
屋子不大,牆角的木架上堆滿了雜物,戲服的花邊在昏暗中若隐若現,幾根竹竿斜靠在牆邊,像是随時等待被搬上戲台。
角落裡,一盞油燈孤零零地亮着,火苗跳動,投下昏黃的光暈,映在矮桌上,也照出了一個瘦小的影子。
少女跪坐在桌前,低着頭,手裡握着一支毛筆,正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着什麼。紙張邊緣有些卷曲,顯然是用了許久的舊物,被她用手小心地壓平。墨迹還未完全幹透,筆畫工整卻略顯生澀,寥寥幾行字,便勾勒出一個戲本的雛形——一段簡單的對白,幾句粗糙的唱詞,透着初學者的小心翼翼。
她寫得很慢,偶爾停下來,咬着筆杆思索片刻,又繼續落筆。筆尖遊走間,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風從窗隙間拂過,掀動了少女鬓邊垂落的發絲。她下意識地擡起手,将碎發别到耳後,指腹卻不小心蹭到臉頰,留下一抹不太明顯的墨漬。
她似乎并未察覺,依舊低頭寫着,燈火映在她臉上,勾勒出她清秀卻略顯稚嫩的輪廓。
她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瘦削單薄,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粗布裙子,袖口磨損得有些毛邊,隐約可見針腳粗糙的補丁。
她的黑發随意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額前垂着細碎的劉海,襯得眉眼愈發清秀。握筆的那隻手,手腕纖細,指節上帶着幾處明顯的繭子,那是長年累月寫字留下的痕迹。袖口還沾着些許沒洗淨的墨漬,在昏黃的燈光下若隐若現。
少女寫得很認真,眼神沉靜,倒映着油燈的微光,唇角微微抿起,表情既專注又固執。她的世界似乎縮小在這張紙頁之間,外界的喧嚣與她無關,隻有筆下的戲詞在她心中緩緩流淌。
她偶爾擡頭,看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又迅速收回目光,繼續埋首于紙上,仿佛害怕靈感稍縱即逝。
施嘉憶站在門口,微光灑落在她的肩頭,映得她的神色有些恍惚。她不知不覺已經在這間小屋前站了許久,目光落在少女身上,怎麼也移不開。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像個闖入者,誤入了某個不該屬于她的故事。
她看着眼前這個安靜寫字的少女,越看越覺得奇怪。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明明陌生得很,卻又帶着點難以言說的熟悉,好像之前在哪兒見過,但她又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施嘉憶怔怔地盯了許久,直到指尖不自覺攥緊,指甲微微硌進掌心,她才猛地回過神來——她認得這個人。
泛黃的舊書頁,黑白照片裡的臉,以及《溪城民國戲曲史》裡寥寥數筆的記載……她幾乎可以肯定,眼前這個瘦弱的少女,就是日後那位一生未婚、孤獨終老的戲曲編劇家。
此時的她,還隻是個不起眼的小女孩,咬着筆杆,一筆一劃,笨拙卻認真地書寫着屬于她的未來。
施嘉憶的腦海裡,飛快閃過那些文字,關于對方的一生。
“笪??萍,幼年家道中落,流落江城,被一個戲班收留。她聰明伶俐,很快掌握了戲曲編劇的技巧,年少時便小有名氣,後半生緻力于戲曲創作,終身未婚。”
書中未曾記載她未婚的原因,隻是在最後,提到了她臨終前的一句話——“先生,您可願等我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