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下來了嗎?
四時奈娜不知道自己狂奔了多久。肺部像破了洞的風箱,每一次喘息都能嘗到鹹腥鐵鏽味。敕令早已耗盡,就算還有她也不敢輕易使用,因為“土地神”的種子紮進了她的肉裡好似貪婪的水蛭般吸食她的咒力,隻要輕微一動便痛不欲生……竭力支撐她沒有倒下的隻有本能的求生欲。
好累、好熱、好痛……
一片混沌與昏沉中,她始終不敢松懈,雙腿機械地交替,朝着未知的方向狂奔。
手術室外,白熾燈的電流聲嗡嗡作響。
夏油傑:“不是說隻是帶一年級熟悉下流程的二級咒靈讨伐任務嗎?”
夜蛾正道:“…‘窗’錯估了咒靈等級,現在他們已經啟動了調查問責程序。”
傑的影子被燈光拉得老長,他垂下目光:“娜娜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不容樂觀,她肩胛處被土地神的種子紮根得太深了。” 夜蛾的聲音低沉,“它會吸食人的精氣和咒力。硝子還沒有醫師執照,已聯系急診醫生進行手術……必須徹底剜除腐肉,才能用反轉術式治療。”
夏油傑木然點頭,面上疲憊不堪。如果忽略他用力泛白的指節和攥出血的掌心的話,整個人其實有種暴風雨來襲前的平靜。
“悟已經接手土地神咒靈的讨伐任務了”夜蛾揉了揉山根,悲惜道:“灰原…他的右小腿沒保住,七海的精神狀況也不是很好……我這個老師當得真是失職啊……”
“傑,星漿體任務雖然失敗了,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天與咒縛』突然插手誰都預料不到,你們平安無事已經很好了。”他最終隻是拍了拍夏油傑的肩膀,長歎一聲離去。①
是嗎……那理子呢?為什麼要把她的死亡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好像每個人都認為她的犧牲是必要的,無視她本人想活下去的意願?…夏油傑長久地凝視着虛空中的一點,直到眼睛因為幹澀而不得不眨眼,他伸手揉了揉眼睛以此遮擋零星淚光。
手術室燈忽然由紅轉綠,護士們從裡面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硝子穿着藍色的手術服步履匆匆地走過,她的短發全部包在束發帽裡,隻露出那雙棕色的瞳孔和眼睑處的淚痣,眉心緊鎖。夏油傑張口正想喊她,門卻又一次關上了。
走廊裡再次陷入沉寂,唯有安全出口的綠色燈牌在閃爍。夏油傑突然蹲下,十指插進發絲裡無力地抓撓幾下,直到指縫中塞滿血痂,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年少輕狂的少年從未設想過,假如有一天死亡比正義先降臨在他的娜娜身上呢?明明說好要保護她的……這個總是把校服扣到最頂端的優等生,終于将額頭抵在冰冷的金屬椅子上,任由淚水砸落在地面暈開深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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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跑不動了……奈娜跌跌撞撞胡亂走着,既不敢回頭,也不敢停下來。咒靈通語在此刻竟成了壞處,無數細碎暗語萦繞在她耳邊喋喋不休。身體和意志似乎都到達了極限…她撲通一聲半跪在地上。
“唔額?”
眼前忽然炸開了一束白光卻并不刺目,黑暗被瞬間驅散,咒靈的诳語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奈娜惘然昂首張望,天地間似乎都變成了一片白茫茫。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當回首看清來人時她詫愕地脫口而出:
“阿嬷?!”
老人一如生前的模樣,身姿挺拔如松,左手托着一柄長嘴煙鬥,白發一絲不苟地盤起,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奈娜:“我不是告訴過你,可以慢但不可以停嗎?”
……她也不想啊,哪怕意志力真的會帶她殺出重圍,身體也難以負荷。奈娜低頭半晌,眼淚忽然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顆顆砸下。
“啧”阿嬷狀似不耐煩道“哭什麼,哭也不能解決問題。”
“因為,唔…因為見到阿嬷了,那就說明我已經往生了吧……”明明當時是那麼決絕地把學弟們推出重圍的,此刻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會害怕。後悔嗎?也不然吧,那種情況下總是要有人墊後的,或許僥幸活下來的人才更痛苦。
隻是才十幾年的短暫人生裡還有太多事情沒體驗過。大家會幫她照顧好研磨的吧?還有傑……感覺有點對不起他……
奈娜越想越傷心,幾乎到了嚎啕大哭的程度。阿嬷見狀隻好蹲下,用寬大的倒大袖胡亂揉搓女孩的臉,然後用煙鬥的鬥缽輕輕敲了下她的腦袋:
“知道怕了?所以我讓你不要當咒術師,沒想到你這小兔崽子手腳挺快。還談上男朋友了?”
奈娜聞言抽抽搭搭地打了個哭嗝“阿嬷…收到我寫的信了?”
“不然呢?”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下次注意陰陽兩界的時差,睡着覺呢被你吵醒。還敢把你跟他相處的細枝末節也告訴我,把我的教誨當成耳旁風了?”
“……明明是阿嬷說話留言都大喘氣,讓我苦思冥想了好久。”
“呵~”老人卻冷笑一聲,手指習慣性地撣撣煙灰,她擡眸遠眺道“當咒術師就是會短壽,這點不用我跟你解釋了吧?但不讓你做這行還有另外的原因:
“孩子,人生是曠野啊。”
“雖然在我老家那裡,人人到了30歲都想考公考編,去當公務員、教師、醫生,尋求既定的軌道。到了50歲就會開始敦促自己孩子走上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道路。如此種種圖的不過是一個‘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