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說笑了，我哪敢這麼想！”沈相楠陪笑。

“我餓了先生！很餓！”他連忙找到話題岔開謝甯之，再聊下去，他真是要裝暈昏過去才能解脫了。

謝甯之和他四目相對，沈相楠被盯得不自在，隻能轉開目光，幸好謝甯之馬上便起身向外走去，沈相楠随即松下一口氣。

怎麼回事？怎麼從百家巷回來就成這樣了？明明離開竹舍前不是這樣的啊？

沈相楠思緒淩亂，腦子全是方才謝甯之披發的模樣，揮之不去。他隻能不斷向自己重複這一句話，那可是先生啊，沈相楠你是瘋了嗎？

越是這樣想，百家巷的點滴越是占滿沈相楠的腦海，槐樹下、飯桌前、拱橋上、木舟裡……

皆是謝甯之的模樣，他發覺越想忘腦海越是雜亂，索性放任自己的腦子胡思亂想，自暴自棄。

謝甯之再回來時，那白玉簪已經穩穩将所有長發收起，沈相楠在謝甯之進門時，居然心生一絲惋惜，不知下一次還能不能再看見謝甯之披發的模樣。

“糟了！”沈相楠忽然想起什麼，驚叫一聲。

謝甯之剛把粥放好在床邊的木桌上，被他這麼一吓，轉頭問：“你今日怎麼老是一驚一乍的？莫不是被刀捅到哪處穴位，性情大變。”

“我還沒和竹笑好好道别就走了。”沈相楠可憐巴巴地望向謝甯之。

“我已托人告知他事委，隻字未提你受傷一事，你不必擔心。”

“不一樣的。”沈相楠搖頭，“這和自己親自去道别終歸是不一樣的。”

“事事總有違。”謝甯之說，“來年除夕再相見吧。”

“唉，也隻能這樣了。”沈相楠歎氣道。

說完這句話，卧房忽然安靜下來，隻剩下火星噼啪作響和沈相楠埋頭喝粥的聲音。

安靜的十分不自在。

良久，沈相楠聽見謝甯之柔聲問：“你為什麼替我擋刀。”

沈相楠沒有放下碗，就着喝粥的動作從碗後冒出一雙眼睛蹬得溜圓看向謝甯之。

謝甯之面容嚴肅，等待沈相楠的回話。

躲不過，還是躲不過。

沈相楠認命似的放下碗，擦好嘴，低眉垂眼道：“當時，我下意識就覺得自己應該沖上去的。要是沒有我一時沖動抛出那把刀，說不定先生就不會有這樣的危險了，因出在我，果也該由我承擔。”

“就算沒有你抛出那把刀，他要是下定決心殺我，也會從旁人那裡抽刀，你不必因此攬過由頭強加在自己身上。”謝甯之說。

“不管如何，我都沒辦法看見你在我面前流血，先生。”沈相楠擡眼，認真說，“先生，如果我死了，不過是平雲京裡死了一個普通人而已，可若是先生出事了，那是宣國的損失，是多少人的哀傷。”

謝甯之聽完，蹙眉默聲。

“你為何會覺得自己的性命不重要？”謝甯之歎口氣，“沈相楠，不論富貴貧賤，人人皆有牽挂之人，皆有人牽挂。俗世短短幾十載，你還沒見過太平歲宴的風光，不該妄自菲薄，看輕性命。”

人人皆有牽挂之人，皆有人牽挂。

自從父母離世，沈相楠獨自一人漂泊許久，不知去向何方，不知落腳何處。

他之前從未想過，除了委屈，仇恨，不甘之外，還有什麼牽挂在世上，還有誰牽挂着他。

這樣的疑問愈發強烈，鬼使神差的沉默之間，沈相楠毫無由頭，毫無立場，發自内心地問出口：“我早就沒有家人在這世上了……哪還會有人牽挂我，難道會是先生嗎？”

謝甯之嘴唇輕抿，最終沒有張口。

沈相楠等待片刻，不知道是在期待什麼，随即輕輕一笑，低下頭仿佛無事發生，“哎呀，随口一問，先生不要當真，我隻是……”他的話語裡有極力掩蓋不住的失落，“我隻是太久沒有家人在身旁了。”

“會是的。”謝甯之在回答上一個問題。

“沈相楠，要記得惜命。”

沈相楠聞言，猛然擡頭，不敢置信看向謝甯之，半天才消化完這一句話的意思。

“先生？”他輕輕一喚，“先生，你沒有喝酒吧？”

“我不飲酒。”謝甯之說，“你今晚才像是醉了。”

沈相楠笑起來，說不上是什麼事情有這麼高興，但是謝甯之一句話就是讓他非常高興。

“還醉的不輕。”

“我以後會惜命的，我得活着看見太平歲宴才行。”

沈相楠繼續喝起小米粥，才想起糧倉着火一事，便問謝甯之：“對了，那個知縣現在怎麼樣了？”

謝甯之回答：“壓牢審問中，如果先前他隻是因糧倉意外失火，擡價轉賣米票一事獲罪，日後查明受傅家脅迫，不得已而為之的話，說不準還有一線生機。可惜他一時怒意，刺傷朝廷命官，恐怕是再難保性命。”

“如此心胸狹隘之人，真是辜負聖意，再者他懷有私心，同傅家狼狽為奸，就是死也是死不足惜。”沈相楠道，“傅家偷換米糧，這是闆上釘釘的死罪，可有問出是誰指使？”

不用想也知道，百家巷供傅家石米，仗此逍遙法外各處生事的隻有傅立鴻一人而已。

“若是傅立鴻指使，那就棘手了，傅國公可就這一個兒子，太子妃也就這一個弟弟，兩塊免死金牌在手，真是投的一手好胎。”

謝甯之搖搖頭，“恐怕要讓你意外了，大理寺那邊傳話，劉知縣口中的傅家公子并非傅立鴻，而是另有其人。”

沈相楠十分詫異，“另有其人？”

謝甯之點頭，随後說出二字，“傅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