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楠近日來忙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得以喘息幾口氣,在他剛出恭廉殿正欲回竹舍時唐雲謹便叫住他。
沈相楠心道不妙,這一路同行下去,原本一炷香就能走到竹舍現在非得磨上一個時辰不止。
誰能想唐家的人一個比一個可怕,做起手上的活簡直不要命,沒日沒夜不休息就算了,全年無休更是基本操作,何況伸手不拒笑臉人,沈相楠一見唐雲謹的模樣就很難心安理得拒絕他。
“沈公子莫要太擔心,關于民間學堂的諸多事宜恭廉殿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大概不會太過忙碌,清明過去便能先在平雲京設立,若是順利便能在宣國各地實行,今日同行,純屬聊天。”
唐雲謹面上淺笑,沈相楠明明把情緒掩飾的很好居然還是被唐雲謹一眼看穿,這讓沈相楠有些歉疚,畢竟大多事宜是唐雲謹一一做好後來過問他的意見。
“如此,若是學堂能順利開設,興辦民學造福百姓,于宣國而言也是欣欣向榮之态。”沈相楠點頭應道,“不知恭廉殿為此舉準備了多久?”
“約莫有二年之久了,起初商議起此事有太多争議,畢竟宣國這麼多年都是世家挑選子弟送往平京書院受聖賢教導,設立民學太過耗費人力财力,也不知效果能有幾何,許多人是持反對之聲的。”
沈相楠嗤笑一聲,“到底是怕動了他們的利益而已,民間泱泱學子多少懷才不遇蹉跎一生最終含憾而亡,這些人身為宣朝臣子,竟然不想為太平歲宴改去宣國的頑疾,隻是擔憂自家富貴能否延續罷了。”
“陛下該是贊同此舉的,隻是唐相也是世家出身,提出興辦民學難免會遭人嫉恨。”
沈相楠在結識唐雲謹之後才對世家有所改觀,原來他不論三七二十一将世家全部視為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沒曾想真有為大局犧牲利益的存在。
唐雲謹帶沈相楠行過長道,那是角樓的方向,沈相楠邊跟着走邊聽見唐雲謹在身旁聲如溫玉緩緩道來。
“宣朝建國初期,那時候真是一片繁榮之态,百廢待興,世家猶如千帆競發,以太平歲宴為己任,人才輩出。可惜物是人非,如今的他們已經忘記自己的先輩是怎樣懷揣一腔熱血和忠膽前行,再垂死掙紮也不過是強弩之末,享宣朝子民伺奉幾輩,該順應天命更替了。”
相楠沒想過這句話會是從唐雲謹口中說出,比起贊同附和,他倒是心生出一絲疑慮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唐相不擔心唐家會如何嗎?就算陛下托付信任,到底越是别人眼中的肉中刺。”
“你可知陛下為何決心削弱世家的存在?”唐雲謹反問,沈相楠不語,靜待下文。
“當年四大世家輔佐高祖,何其意氣風發。如今唐氏一脈剩下我和梧念,蘇家幼女命隕東宮,蘇氏長女隻願當欽天監副,一心遠離廟堂紛争,崔家雖擅武,這一輩卻還未有出頭之勢,再觀傅家……”
唐雲謹無奈搖搖頭,繼續說:“雖然宣國後來還有興起的家族,可文家獲罪抄斬,郭安止父兄皆殉國而亡,其餘更是耽于享樂,能用之才越來越少,放眼望去已現凋零之态。”
“你在太極殿上的發言甚好,如你所言一樣,既然無法重現百花齊放的盛景,那殘枯的花就得早日摘下才好。”
沈相楠跟随唐雲謹登上角樓,一陣飒飒涼風拂面而來,吹動沈相楠落在鬓邊的碎發,他和唐雲謹立身高處,一覽無餘宮牆裡的微渺百态。
不遠處,身着官服幾人弓腰寒暄,沈相楠像是能猜到他們對話的内容,多半是和朝政無關。
再遠處,并肩往宮門行走的二行人臉上盡是洋洋笑意,沈相楠卻覺得虛僞至極。
“你看他們每日就像有聊不盡的話,近了仔細一聽,全是無用之言。”唐雲謹的語氣裡帶有幾分唏噓,随下一道風起掠過沈相楠耳邊。
“不過是白日寒暄,我看竟猶如百鬼夜行。”沈相楠沉郁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眼底浮現冰冷的涼意。
唐雲謹轉頭看他一眼,沒有附和也沒有否認。
“隻盼雲開見天明。”唐雲謹喟歎一聲。
竹舍不與唐府同路,二人分道揚镳,沈相楠若有所思走在宮道,絲毫注意不到朝他迎面而來的一人。
“沈公子,我就說在宮裡行走,早晚都是要碰上面的。”
那人聲音熟悉萬分,沈相楠猛然擡起頭,心中怒火頓生,袖口下的五指緩緩聚攏,他深呼吸兩口,語氣像是按耐什麼似的,面上卻平和:“傅公子,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有事就不能找你嗎?”傅立鴻嘴角微微上揚,随即瞬間勃然變色,眼神狠戾帶有幾分不屑,幾乎是咬牙切齒道:“賀你進恭廉殿,所以給你備了一份大禮在竹舍,我迫不及待想看你見到那份禮物的樣子,應該是很讓我歡喜。”
沈相楠眉頭緊鎖,開口時毫不客氣:“你又想耍什麼陰謀詭計。”
“别說的好像我怎麼偷雞摸狗似的,我向來做事都是光明正大,況且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也不能拿我怎麼樣。”傅立鴻一臉傲氣,抱手笑睨。
這話像是故意往沈相楠心上戳,沈相楠五指緊握,發出微弱的骨節碰撞的聲音,他沉聲說:“你能有什麼好意,非得三番兩次找上我。”
“我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現下就直說了,我看你很不順眼。”傅立鴻理直氣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