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起了風,延叔不住地咳嗽了起來,娜亞忙将人引進了屋中。
果不其然,屋内的一切也與舊居中一模一樣。連她每日歸家都要跑到廳中偷糖吃的瓦罐,都擺在廳堂同樣的位置。
她下意識地瞟了一眼,瓦罐是空的。
到現在,她如何會不知這一切并非魏平所為。
雖說他們兄弟二人也是被阿娘撿回來的孤兒,可并非安置在舊居,隻是逢年過節會一道來慶祝。僅憑寥寥拜訪,他怎麼能做到如此程度。
有一股念頭從她腦中一閃而過,但她沒能抓住。
飲過熱湯水後,延叔總算緩了過來,他這時才從身上的布袋中,取出了一個油紙包,将裡頭的東西倒進瓦罐裡。
那陣蟻走的麻癢感再次出現,娜亞眼睜睜地看他緩慢地做完這一切,遠遠看去,果不其然便是各色的糖。
“你是誰?”她仿佛知道了答案,但還是顫抖地問道。
延叔僵在原地,花了許久才堅定了念頭,緩緩轉過身來,摘下了面具。
面具落了下來,明明隻是一次喘息的功夫,娜亞卻覺着過了千年、萬年。
熟悉而又陌生的面龐,随着面具的脫落而顯露在她面前。
陪伴她長大的阿爹,跨越了十餘年的生死,活生生地站在這裡,面容蒼老如古稀,還添了火燒、鞭打的疤痕。
火與冰在娜亞心底碰撞,教她不知所措地後退,她喃喃道:“你是誰?”
延叔,也就是托克洛早已淚流滿面,卻不敢往前邁一步。
“王上,我是托克洛。”
這話讓她瞬間想起,阿娘曾寫下的一句話:“托克洛,你是托克洛。”
二十多年過去了,他飽經世事,還是用最初的那句話,重拾他與這對母女的過去。
“托克洛……”娜亞低聲重複了一遍,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但她的阿爹,早已如她記憶中那般,長眠于那片漫天的火焰。
淚,不知何時滑落,浸濕了她的衣領。窗外的風灌了進來,教她感受到了冬日的寒冷刺骨。
半晌,她才從巨大沖擊下的茫然中走了出來,冷着面龐,道:“先坐下吧,今日總得說清楚,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王上。”托克洛見狀神色黯然,坦誠地說起了這些年的過往。
“兩次假死,并非我心之所願。”
十餘年前,王宮。
周諾與托克洛近日來争吵不斷,連一向一道用的晚膳,都有幾日各自用膳了。
被扣在深宮,他本就多有不願,諾女王竟還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與自己置氣,他也隐隐有些怒氣。
是夜,他做了個極其古怪的夢,夢中的他不僅精通武藝,還擅一種奇妙功法,能教旁人心甘情願地聽從自己的命令。
但他竟不往讓人身上使,隻是不斷地對自己說着什麼,可當他努力想聽清夢中的自己說什麼之時,卻又什麼都聽不清。
次日醒來,托克洛頭痛欲裂,卻見桌前擺着一盅梨湯,是他一貫所好。嘗了嘗味道,也是熟悉的手藝——周諾親自下廚給他做的。
天色尚早,梨湯怕是煨了一晚上方得如此。“你有心了。”他頗有些動容,覺着自己也有不是,何苦與她置氣。
于是他也親自下廚做了一頓豐盛晚膳,還派人去請周諾。隻不過碰上了突發政務,最後隻有娜亞風風火火地來了。
“阿爹!阿娘說你做了我最愛吃的羊肉鍋子,讓我快些來陪你用膳。”
雖沒能見着女王有些失落,然能與女兒一道用飯也是極好的。這個小娘子自從來了洛南城,簡直要玩瘋了,他都有好些日子沒見到人了。
“小心燙!”他慈愛地望着女兒,将羊肉鍋子端到了她面前,還不忘将時蔬也擺了過去,“記着也多吃些菜,不然明日起來又得流鼻血。”
“知道了知道了!阿爹可許久不下廚了,我都好久沒這個口福了,定是要将鍋子全部吃光,連湯都不剩下丁點的!”娜亞興高采烈地開始用膳,狼吞虎咽之下,一桌飯菜十有六七都進了她的肚子。
夜裡,她便宿在了偏殿,隐約覺着似有人進了宮殿,可阿爹卻隻說是風聲作怪。
真奇怪,她分明看見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