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帝換代,成元變作宏慶,他之時代已過,京師太巳天師府須門人坐鎮。這幾年來,姬師侄不負師門所望,修行之快,一日千裡,無人可及,不到而立的年紀,劍道就已達天字三等,實打實的天縱奇才,望江師兄也有意将衣缽傳于其手,隻是姬師侄畢竟年少,威望不足,還需曆練一番,便想着由他代表天師府接任朝廷太仆令。
此事師兄望江已應允,着他過來告知。尤其強調,太蔔代表着太巳天師府的門面,自行端作則,為天下玄門表率,不可偏頗。
姬長江忽然想起那年皇宮内苑梧桐殿内發生的那些事,他問太蔔師叔,當年晉陽師姐病重,需得梧桐枝續命,師叔可想過那梧桐妖沒了梧桐枝會不會丢掉性命?
太蔔怔愣片刻,苦笑一聲,他自是想過的,隻是人有親疏遠近,他身為晉陽的師父,自是為她打算。也怪不得小師妹李岚得知他當年對梧桐妖所作行徑後,與他劃清界限,甚至不惜代價将他重傷,若非後面為擊殺他那阿兄,怕是一輩子也不願與他交談半字。
姬師侄這般問他,他能怎麼回答呢?他剛要他行事莫偏頗,卻不曾做得一個好榜樣。他的那個太蔔令,當的太過失敗。他與他那壞蛋阿兄,半斤八兩,他沒臉以長輩之姿教誨後輩,隻輕輕拍了拍姬長江的肩膀,幽幽歎道:“江兒,師叔行事不正,自私自利,丢了太巳天師府的臉,你定要以師叔為戒,莫行差踏錯,悔恨晚矣。”
姬長江垂首擡袖,恭恭敬敬道:“長江受教了。”
三日後,姬長江背着劍匣由太巳道觀而下。
彼時仲夏,山中涼氣撲面,鳥鳴蟲叫,悅耳動聽。
暮色時分,螢火微光輕輕流轉,月華如水,枝影蔥蔥,在微風中搖臂歡吟。
太巳山設有禁制,無論上山下山,不可禦劍飛行,隻能依靠雙腳踏實而行。
姬長江看似不快不慢,實則腳力飛馳,沿途景色如影般朝後掠去,很快便看不清楚。
隻覺身後霧氣飄渺,若隐若現,仿若仙人之境。便在此時,姬長江突然停下,他感受到了靈氣波動,一股熟稔的氣息從道旁叢林中傳來,似有似無。那氣息見姬長江停下便也停下,且好似怕被發現,不知從哪摘的荷葉擋在身上,隻荷葉下淡淡溢出的光亮使得它坐實自欺欺人之态。
姬長江無奈搖了搖頭,豎起食指輕輕一指,那荷葉倏得飛了上去,露出底下之人身影。
那光團起先還覺好玩,待荷葉上去,頭上沒了遮擋,先是一愣,繼而發覺不對,“叽”一聲,化作一道光往山下奔去。被姬長江右手一伸,拇指與食指并攏,薅住一絲尾巴。光團挂在姬長江手上,蕩來蕩去,身上的光都蔫了。
姬長江眉頭蹙起,訓道:“不是不讓你下山,為何偷偷跟來?”
那光團耷拉着腦袋,先擡頭一下,再垂落下去,再擡頭一下,又垂落下去,看起來難過極了。
姬長江面色柔和了一些,“你還太弱,又是靈體,經養魂池蘊養,得天獨厚,珍寶也,恐為鬼怪惦念。”
那光團晃了晃,伸出細細的胳膊捂住腦袋,好似在說“不聽不聽”,如同稚童一般。
龍魂魂魄重塑,三年前才有了起色,若真算起來也真如三歲小娃一般,也确實貪玩了些。想來就算将其送回太巳養魂池,也難保它不再偷跑出來,倘若遇上歹人……姬長江不由得頭疼起來。
想來想去,還是将其帶上。
經養魂池蘊養的魂體,如滋補之物一般為所有鬼怪垂涎,他實在不放心得很。
相比姬長江的為難,那光團歡喜極了,一蹦三尺高,從姬長江的右肩跳到左肩,又從左肩跳到右肩……很快便累了,歪斜在姬長江頸邊,身上的光忽明忽暗。
那是龍魂睡着的樣子,自它魂魄重塑以來,睡着了便是如此模樣。
姬長江看着那小小的團子,不由得失笑,順手從須彌袋中取出一物,那是一隻拇指大小通體瑩潤的白玉小獅子,是他親手所雕,與當年那小木獅子一般無二。玉由來有養魂固魄之效,此玉獅乃寒山白玉所制,于魂體裨益非凡,本為贈故人,卻故人不見,如今當作龍魂的栖身之所也恰當好處。
姬長江将龍魂小心翼翼挪入玉獅之中,又在玉獅上下了兩個陣法,一為蘊養魂體之陣,一為隐匿之陣,如此,隻要修為不高于他,便不會發現龍魂的存在。
他将玉獅挂在頸上,藏于衣衫之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衣袖,繼續往山下走去。
天光熹微,破曉崇明。
淡淡的光線透過蔥綠枝葉折射而起,美輪美奂。
過了太巳山脈,結界消遁,姬長江打開劍匣禦劍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