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江自閑低頭笑了笑。
“不是或許。”江自閑撚着他原先拉過的袖口,思考般停頓幾秒後才接着說道:“這就是我的鴻門宴。”
趙明晉心跳空落一拍,有些恍惚地對上她雙眸。
指尖還殘留着方才順滑面料留下的觸感,他留戀般搓了搓。
“趙明晉。”
她略帶冷意的嗓音喊出他的名字。
敢直呼他名諱的一隻手也能數得過來,名字對他來說甚至不如一句“大皇子殿下”來得熟悉,他忽閃眼眸,像是确定了一下般才回頭看她。
“無論如何,都謝謝你出手相助。”江自閑拿着準備好的暖手爐塞進他的手裡,“你說的事情我會考慮,但,畢竟我現在不過是江湖誤入朝堂的小卒。你我現在身份雲泥之别,就算我考慮好了,我也希望等我站到能夠仰望到你的位置,再做答複。”
她真的考慮了。
趙明晉出神地想。
身份家世,确實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鴻溝。
……但是沒關系。
趙明晉内心小小雀躍地思考着。
不過是給她一個尊貴的身份,處理這類事情對他來說并不困難。
趙明晉低下頭,墨發如瀑的少女正用她那雙如同清湖般的眼眸望着她。
平靜專注,那麼溫和,讓人一眼深陷。
趙明晉捧着手爐的指尖微微蜷起,插入蓬松的絨毛之中。
“給我三天時間……”
“不用。”
江自閑斬釘截鐵的拒絕讓他刹那心慌,不慣顯露神色的臉上閃過明晃晃的失措。
她的眼睛認真到有幾分較真,趙明晉硬生生撞上她的眼神,忽地從中品出一道之前從未察覺過的倔強感。
趙明晉望得一時愣怔。
“我知道有很多機會能讓我直上青雲,但我不想通過這些手段來達到我的目的。”江自閑低聲說,“我不會向祝聽叙獻殷勤,也不會讓你為我謀劃安排。我甯願做萬門司疲于奔命、碌碌無為的小吏,一輩子努力掙紮着活下去,我隻相信我的努力。”
“……”趙明晉張了張嘴,但顯然不知道要說什麼,許久才勉強笑了笑,“你和我遇到過的……都不太一樣。”
趙明晉的表情看上去被她剛剛說的話震驚到了,愣在原地消化了一下,才推開窗翻了出去。
北風裹着雪子瞬間撲了進來,江自閑冷得猛然打了個顫,肌肉驟然緊縮,僵硬地伸手合上了窗。
今晚這扇窗實在有些忙。
江自閑想着,抱緊自己,跺腳放松着渾身肌肉。
再不走,她要裝不下去了。
江自閑拉響了門口的金鈴,丫鬟很快過來侍奉。她指了指邊上冷掉結了層油膜的馄饨,吩咐她端走,順便收拾浴室門口被弄髒了的地毯。
室内終于安靜了下來,江自閑吹滅了最後一根蠟燭,躺在床上掖好被子,盯着床頂的一點黑等待着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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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裡外的城東定安軍軍營。
一身夜行衣的男子将薄如宣紙的利刃在自己衣服上擦拭幹淨,緩緩收入刀鞘。
擡眼間,闖入視野的幾具屍體面容熟悉,他倉惶移開目光,胸口猛烈起伏。帶着酸味的血腥氣充斥鼻腔肺部,像是對着他當頭重重一拳。
那都是曾經抵足而眠的兄弟。
他不清楚主上為什麼要殺他們,又為什麼要讓他在這等到被當場抓捕,甚至還給了他一套邏輯完備的說辭。
或許是政治博弈,又或許是别的什麼交易。
無論如何,他們這種低賤的罪孥唯一能報恩的不過自己一條賤命。
風呼嘯而過,鬼哭狼嚎如同吊喪嗚咽,滴落的水珠都刹那凝結成冰。
此刻晨光熹微,外面響起了今日第一聲農家雞鳴,零星腳步聲逐漸響起,快要燃盡的蠟燭被人再次點亮散發出暗淡的亮光。習慣了黑暗的雙眼一時被晃得閉上,敏銳得察覺到來人陡然加深的吸氣聲。
緊接着是淩亂的足音。
他摸了把臉,意外摸到什麼濕潤液體,掌心粘膩,他平靜睜開眼,卻向前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