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
庭院内,白玉蘭枝幹纖細而高大,無數個分叉虬枝盤曲,純淨淡雅的花朵開滿,樹下的甬路上,晶瑩剔透的花瓣如初雪般灑落人間。
身着紅色宮裝的少女步伐匆匆,踏着地上層層堆疊的缤紛落英,碾碎的汁.液.沾染了鞋底,踩出一個個小巧的深色腳印。
楚珣自己身為皇太子,本該保持端方,可如今他正衣袍淩亂,幾縷長發掙脫金冠的束縛被汗水浸濕落在鬓邊,狼狽得像隻瘋跑後的小獅子,一路上受到了衆多太監宮女側目。
楚傾終于被他的呼喚驚醒,靜止在原地,緩緩轉身,瞬間被一個隻比自己矮半頭的身影撲了個滿懷,幸好對方有所控制,她才沒被撞倒在地。
“長姐,你不要生氣了……”
“姐姐又沒同你生氣,你跑得這麼急切做什麼?”
楚傾食指指腹戳着楚珣的額頭,将他輕輕推開自己的懷抱,從袖子裡取出一條竹青色手帕,為他擦淨白嫩小臉上細密的汗珠。
楚珣仰着臉任由她動作,與自己足足有五分相似的臉上,帶着滿滿的舒适與安逸。
将碎發一同理整齊,纏繞回發冠,楚傾收回手帕,整理自己被他弄皺的衣襟。
楚珣悄悄留意長姐的神情變化,見她眼神終于緩和下來,忍不住發出自己深深了困惑。
“長姐,您不是從來不将他人看在眼裡嗎?連三皇姐挑釁那麼多次也不理會,怎地跟太傅那般生氣?”
三公主楚依,最愛争強好勝,兩次三番同楚傾争搶父皇的賞賜。楚傾今日得了支翡翠牡丹簪,明日她便也要向父皇求賞,父皇不給她就讓柳貴妃去讨,最後他經不住母女倆一起煩擾,給了賞賜。
但這些年來,楚傾幾乎從未因她發怒。直到楚依看上的一個舉子愛慕楚傾,她便借着楚傾名義将其約出,打暈關在自己的别院裡。楚傾得知後,徑直找上門去,打了她幾巴掌,又差人将那舉子放走。
哪怕在她們的推波助瀾之下,最終傳出了自己刁蠻好鬥的名聲,楚傾也隻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态度,連辯解也不稀罕去做。
怎知道?這樣一目中無人的美人兒,竟因太傅的婉拒而當面發怒離開。
“珣弟,長姐告誡你一件事吧!”
楚傾笑起來非常好看,桃花眼彎彎的,一點都沒有平時的高不可攀,反而平易近人。
楚珣看着長姐的笑臉,笑容越來越大,他卻莫名生出了一絲驚悚,默默後退,甚至險些踩到衣角。
看他吓得形象全無,楚傾迅速收回笑容,順帶白了他一眼,美人不愧是美人,被人白眼楚珣一時竟也生不起任何不平。
“明明這麼膽小,還敢打聽你長姐?想知道為什麼,去問你那個陸太傅吧!”
楚傾也不明白,或許是吊橋效應,在那樣危險的情況下,自己跟他同生共死,心裡早就将他作為一個特殊的存在。可是,自己在他眼裡仿佛從未存在過。
楚傾面無表情離開,出了朝晖殿直奔太極殿……
*
條條垂柳蜿蜒而下,翠綠的葉子在正午的陽光照耀下閃爍着玉石般的光澤。一隻冷白色的大手輕柔撫.摸其中一片,似是對待珍貴的愛人。若是柳葉也有意識,恐怕也會羨慕它被人這樣愛.撫。
公主負氣離開後,太子追出去尚未歸來,不當面告退便離開不是良好的禮節,陸濟川便在窗邊那棵柳樹下等待太子。
陽光太過刺眼,但并不防陸濟川已經看見了那個明黃的小身影,還未至跟前他便沉下身子行禮。
“太傅,你為何既不應了長姐,也不去立馬跟長姐道歉?”
陸濟川停留在行禮姿勢紋絲不動,面對太子的質問,他實在無言以對。誠然,最該追出去的人便是自己,可他當時心思太過雜亂,還是不去她面前讨嫌為好。
面對這一個二個的,都諱莫如深,他都已經開始跟父皇學着處理政事了,他們卻還把自己當作小孩子,什麼也不肯講。
“罷了罷了,你們全都這樣,要是兄長在……”
楚珣大大的眼睛裡一下子水汽滿溢,咬緊了下唇。想到那個人,他不自覺便感到難過。那人若是還在,自己何必被逼着長大?長姐也不會無人可以交心。
又一塊竹青色手帕遞至眼前,被那寬大的掌心襯得分外嬌小,疊得整整齊齊,上面一絲圖案也無。
“殿下,都是濟川的錯,明日我便去向陛下請罪。”
拿過帕子,楚珣神色莫名,這顯然從材質到樣式甚至是大小,都與長姐的不同,可那顔色着實太過相似,這難道也是巧合?
用它擦過眼淚後,楚珣負氣一般又在自己臉上擦來擦去,把殘餘的汗水全都粘在絲滑的布料上。
陸濟川隻是溫和注視,對方這像小貓撒氣一樣的動作,自己隻覺可愛,如果是跟他面容相似的那位少女這樣做……
陸濟川輕咳一聲,掃去腦中無禮且大逆不道的想法。
“不必了,太傅,長姐不是那種因私廢公的人。你在講學上并不過錯,無需小題大做。”
楚珣随手便要将手帕遞給侍女,才想起自己聽學處有外男在,故而沒有讓她們随侍,隻有一個小太監守在門口。于是把它收在自己身上。
“帕子髒污不堪,待清洗過後再還給太傅吧。”
陸濟川不可能在這種東西上糾結,始終保持溫潤有禮的微笑,向太子告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