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濟川領着仍然餘怒未消的楚傾步入屋内,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案幾旁入座,自己則随意拿了一卷竹簡和一個軟墊到另一邊席地而坐。
楚傾絲毫不覺得自己這樣鸠占鵲巢的行為有何過錯,這裡怎麼也輪不到他當主人,這樣對自己隻能說明他還算是識時務。
狀若不經意地撇了一眼自家皇弟,還在那冥思苦想,連小臉上粘了墨水都不知道,白嫩小臉變成了一隻小花貓。
唇角不自覺揚起,趁着桃粉色的唇脂,唇瓣像是盛開的桃花般誘人。
陸濟川的眼睛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住,但又覺得這樣實在冒昧。便又将視線投給小太子。
楚傾一手伸進衣袖,取出收在裡面的帕子,青藍的顔色與先前的如出一轍。
輕手輕腳來到楚珣跟前,楚傾執着帕子,緩緩為其拭去臉上的墨迹,換得對方讨好感激的一笑。
青蔥似的纖指落在他額頭上,微微點了點,“不是你之前不想要老太師教導,這次換了這麼年輕的陸太傅,你還不專心完成課業?”
楚珣臉頰鼓鼓的,他是想要跟自己差距小一點的,但這位太傅是不老,在課業要求上跟老太師不相上下。
楚傾幾乎可以從他的眼神裡看出委屈,不由失笑。眸光一轉,和陸濟川對上,對方黑眸深邃,專注看着自己,眼神裡竟流落出一絲不解,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何事惹到小太子。
真會裝無辜!
楚傾腹诽。這人真是憑借君子如玉的外表蒙騙衆人,楚珣雖然貪玩不愛讀書,卻被他吃得死死的,乖乖在這裡苦思。
被公主瞪了一眼,陸濟川默默垂頭繼續看膝上的竹簡——這是小太子幫他從藏書閣借出的《文和公策論集》。
蜀州家中藏書萬卷,幾乎囊括所有種類及文人文章,卻仍然力有不逮,比如這位文和公。他是前朝禦史,以策論著稱,針砭時弊,博采衆長,去世後先帝派人将他所有的文章包括奏章全都彙總成集,精心收藏起來不外傳。
楚傾回到案旁正要坐下,猝不及防注意到下方的軟墊,圖案、繡工和材質都非比尋常,似乎并不是之前見過的。
“這是臣家鄉的蜀繡制作而成,殿下若是喜歡可自行拿去。”
楚傾循着聲音不由自主轉頭,這人不知何時又把頭擡起,靜靜看着自己。
人常說桃花眼看人最是深情,楚傾作為主人對此大有體會,然而這個男人的眼睛也不遑多讓。
他看人時眼神專注,睫毛也十分纖長濃密,隻在眼角處微微垂落,不如女子那般卷翹,平白增添幾分清冷的倔強。
被這樣一位看似溫和實則清高孤傲的男人,用全世界隻存一人的神情注視,莫怪他深得自己另外幾個皇妹的觊觎。
“太傅倒是懂得享受,來講學不過幾個時辰,還專門自家中帶來軟墊。”
楚傾忍不住開口譏諷,蜀州物産富饒京城也有耳聞,每年都歲奉盡是一些稀罕物什,不知路上花費多少精力才将它們運到京城,這人随口就送自己。
他在蜀州生活已經可以和京城媲美,甚至來這裡還要帶着家中常用物,着實難養,自己想要包.養他怕是都未必夠格。
陸濟川看她的臉色便知道自己又無意中得罪她了,蜀繡花團錦簇,精美異常,他隻是覺得這些東西很配她。可惜公主始終着正式宮裝,否則她穿上蜀繡衣裙,想必也十分美麗。
“長姐,您不要再為難太傅了,是我說這裡的墊子不舒适,太傅才專門從家中帶來的。”
許是覺得長姐實在無理取鬧,小小的楚珣忍不住替陸濟川辯解。長姐怎麼就這麼看他不順眼呢?
楚傾一個眼刀子飛去,楚珣瞬間乖巧,埋頭繼續在紙上苦鬥。
“你跟本宮出來。”
陸濟川放下竹簡,打理好衣擺,高挺颀長的身子跟着前面嬌小纖細的少女,一起來到門旁柳樹下。
“你知道自己為何會成為太子太傅嗎?”
果然,陸濟川心知肚明,這是來找自己興師問罪了。
歎了口氣,“臣知曉。太師已告知臣,皆是受公主恩惠。”
“那你為何要婉拒本宮的提議?”
楚傾因被人婉拒,加之這人認不出自己,兩件事交雜在一起,實在是内心憤憤,想不通是什麼緣故。
長到現在,自己受盡寵愛,前世的苦難幾乎被完全遺忘,還是頭次在人身上受這麼大的挫。而且,他不是什麼别的無關緊要之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自己無數次因擄走之事,被午夜噩夢驚醒後,唯一感到安心的存在。
自己将他用來包紮手腕傷口的帕子精心收藏,又制成安神香囊,始終挂在床帳裡,他卻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一時間,委屈,憤怒,回憶,種種情緒一同湧現,眸裡忽的水汽彌漫,兩隻手攥得緊緊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流出一道血痕。
陸濟川心神大亂,始終尊貴驕傲的少女如今這副委屈樣子,好似是自己将其欺辱。即使不明白事情怎會如此嚴重,他也隻能認為皆是自己的錯處。
楚傾的委屈幾乎溢于言表,小嘴抿得緊緊的,臉上滲出縷縷薄紅,竭力克制才沒讓自己掉下淚來。
“殿下,您可以盡情責罰我。”就是别再這樣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