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福街，魏氏私人診所。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消毒液的味道，慘白的燈光映照出所有物件灰色的影子。

戚檬本想一口回絕魏環缙的要求，可是他向她展示了一個鋼化玻璃展櫃，櫃子裡陳列着那個義體，時間操控者。

它美麗得近乎神聖，每一抹色彩都恰到好處，每一筆線條都如此自然，仿佛藝術之神的信手一揮。但它确實是人類社會的高科技結晶。人類試圖登神，所以創造出了這樣的義體。

這個社會有相當一部分人對“血肉苦弱，機械飛升”這一說法堅信不疑。他們認為肉身會帶來苦痛和孱弱，機械可以幫助人類實現飛升。

戚檬屏住呼吸，試圖讓自己的目光看起來顯得虔誠而不是貪婪。不知道為什麼，它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她早已在哪裡和它有過一面之緣。

魏環缙說：“知道嗎？你不是第一個有意向的買家。隻不過他們一聽到我要去‘神降區’，就怕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戚檬問：“你為什麼想要去那個地方？”

這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上鈎了。魏環缙用時停義體做魚餌，她就是那頭咬鈎的胖頭魚。

“我認識你，戚檬。但是你不認識我。”魏環缙說，“我是杭覓雙的未婚夫，或者說，前未婚夫。你應當還記得杭覓雙吧。”

舊日的往事就像扔出去的回旋镖，随時有可能飛回來，狠狠砸中人的後腦勺。

每當戚檬以為自己已經整理好包袱，随時可以踏上一段新旅程的時候，總是會接收到來自過去的回旋镖。

杭覓雙是第九機動隊的其中一位成員，和戚檬一起進入神降區執行任務的隊友之一。

戚檬還記得杭覓雙倚靠在神降區外圍緩沖地帶的鐵絲網旁的模樣。她身姿潇灑，神情愉快，眼睛裡閃動着明亮的光，對戚檬說：“出完這個任務我就要休一段長假，準備回老家結婚。”

她們交談的時候，頭頂的夕陽深沉得如同血一樣紅。

戚檬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回答了什麼，但她記得杭覓雙說這句話的時候的神情，原來平時不苟言笑的女Alpha在提到她的心上人的時候也會露出一絲羞澀。

杭覓雙沒能回家，她死在了神降區内。

戚檬從血紅色的回憶陰影中脫離。她說：“杭覓雙是我的搭檔。我知道她有一個未婚夫，但是不知道就是你。”

魏環缙說：“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戚檬苦笑道：“說來話長。”

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大緻解釋了一下，最後說：“所以，我想去救那個人。”

“你答應他了嗎？”

戚檬遲疑道：“談不上答應或不答應。”她隻是看見了姬森磐求救的眼神，她無法做到視而不見。

“你是個好人。”魏醫生說。

兩個人沉默下來，沒有再交談，隻有剪刀剪開紗布的嘶拉聲和針線刺穿皮肉的聲音在手術室裡回響。碘伏和血的氣味很清晰。戚檬小憩了一會兒，直到被魏醫生叫醒。

“手術很成功。”魏醫生又問她，“你會接受我的委托嗎？”

“嗯，幫我更換義體吧。”戚檬說。

艾薩克說得沒錯，魏醫生的确技術精湛，是一名優秀的義體醫生。他給戚檬更換時停義體，所有複雜精細的操作都用自己雙手完成得又快又好，實際上并沒有花費很長時間。

戚檬從手術台下來，掃碼付了十萬塊錢，她說：“剩下的找彼得付吧。”

“我會的。”魏醫生說。

戚檬準備離開，聽見他說：“其實杭覓雙出任務前給我發了一條消息。”

看在杭覓雙的面子上，戚檬決定留下來聽完魏醫生的傾訴。

“她問我，如果她這次回來，我能不能接受她的求婚？她可真是個笨蛋直A啊，哪有人用線上消息問這種事情的。”

“你答應她了嗎？”

“我看到消息了，但是當時沒有回複她。”魏醫生說，“這算是答應了，還是沒有答應？”

戚檬試圖站在杭覓雙的角度思考：“她可能會覺得你已讀不回就是默認了。”

魏環缙失笑道：“還真像是她的腦回路。你夢見過她嗎？”

沒等戚檬回答他的問題，魏環缙已經自顧自地接下去說道：“她走後，我隻夢到過她一次——我夢見她沐浴着紅色的夕陽，在鐵絲網後面沖着我笑，問我願不願意幫她收屍。”

戚檬無言。

魏環缙的眼睛裡藏着悲傷，他說：“這就是我一定要去一趟神降區的原因。”

…

“記得術後傷口不要沾水，一周以後來複診。”

“謝謝你，魏醫生。”戚檬說，“我會遵守承諾。”

魏醫生站在窗邊，又點了一根煙，他催促道：“你快去吧，别讓他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