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辰所在的ICU病房位于門診大樓旁邊，占單獨一棟。

路汛過去時，正巧碰到幾個醫生護士在裡面，房門沒有關嚴，聲音從門縫裡傳出來：“吓我一跳，剛還以為不行了。”

“怎麼會突然沒生命特征了，也沒什麼刺激源啊。”

“植物人的生理狀态不穩定，病情随時會惡化……你們導師上課沒說過？”

路汛看着把病床圍得嚴嚴實實的醫生護士，低聲：“下次還亂來嗎？”

一根藍毛從他的後衣領探出來，緊接着是額頭和一雙不安的眼睛。顧辰沒想到自己接受治療的病房離路汛家這麼近，更沒想到今晚他真得差點害死自己。

“……謝謝你救了我。”顧辰小聲，因為心虛，他說話的氣息不太穩，似有若無地掃在路汛的後脖頸上。

路汛莫名覺得有點癢。

“小汛？”一個穿着白大褂，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從顧辰病房裡走出來。幾乎是在他出來的同時，顧辰迅速縮了回去。

“韓叔……韓院長。”路汛側身面向男人，把背朝向沒人的地方。

韓修愣了下，剛才他好像看到路汛背後有什麼東西……應該是眼花了吧。

“你怎麼在這兒？”韓修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路汛掃了眼病房，那些本來圍着顧辰病床的醫生護士都陸續出來了。路汛看到病房上躺着的少年，目光遲疑了下。

“怎麼了？”

“沒什麼。”路汛收回目光，看了看韓修背後的醫師團隊。這家私立醫院是海城最好的私立醫院，專家團隊都是頂級的，韓修本人更是在國内外都享有盛譽。很難想象他會親自帶這麼多人來查顧辰的房。

“我來看看我同學。”路汛道，“他情況很嚴重嗎？”

韓修好像有點意外，又很快恢複平靜：“他剛剛生命體征有些波動，要再觀察兩天，如果到時沒有問題，就能轉到普通病房了。”

路汛點頭，韓修還想說什麼，他身後一個醫生小聲道：“院長，快到時間了。”

韓修恩了聲，對路汛道：“我還有台手術要做，有空再聊。”

路汛說了聲好。周圍的醫生護士都有些吃驚，這孩子什麼來曆？居然能讓他們院長主動閑聊這麼久。

人都走後，路汛重新看回病房。他平常在學校基本不關注周圍，那天雖然是他叫車把顧辰送到醫院，但當時顧辰剛從樓梯上摔下來，臉上沾滿了灰塵和血，他其實沒太看清顧辰到底長什麼樣。

ICU的玻璃很幹淨，病床上黑發少年靜靜躺着，除了身上插滿各種管子，好像就跟睡着沒什麼區别。柔軟的劉海搭在前額，睫毛長而濃密，鼻梁很精緻，嘴唇有些薄，他皮膚很白，燈光下通透得好像上等瓷器雕琢成的精緻玩偶。

路汛看了很久，唇角微揚：“我們上輩子也許是同一個畫冊裡的。”

顧辰愣了下，杵在外面的藍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小聲道：“謝謝。”

從上帝視角看自己是件很奇妙的事，顧辰看了會兒，見周圍沒有人，剛想把整個頭都探出來，一隻手突然伸到了他身上。

路汛把顧辰從衣服裡拿出來，一隻手捏着他的側腰，一隻手托着他的雙腳，把他抱在懷裡，讓他面向病房：“這樣舒服點。”

雖然知道自己現在是娃娃，但感覺卻是真實的，第一次被人這樣抱着，顧辰有點不适應，而且路汛胳膊上還纏着紗布：“你把我放窗台上就好。”

路汛垂眼看了看面前窄窄的一條：“這叫窗縫。”

顧辰争辯：“也沒到縫的程度。”

路汛好像沒聽到，病房裡放着監測顧辰生命體征的監護儀，他看着上面幾根幅度微弱的線：“為什麼拼了命也要回去？”

顧辰沉默了下：“想變回人不需要理由吧。”

路汛：“當人很開心嗎？”

顧辰：“？”

路汛沒再說話，兩人靜靜地隔着玻璃看了好一會兒。看久了，就有種少年好像真得已經沒有生命體征的感覺。

路汛：“回去麼？”

顧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自己，輕輕點頭。

到家已經将近十二點，客廳裡一片漆黑，隻有地上一盞小的感應燈亮着。

顧辰挂在路汛脖子上，見他進門徑直往房間走，剛想提醒路汛把自己放下，就聽旁邊傳來一個涼飕飕的聲音：“我以為我培養皿裡又要多一個标本了。”

顧辰吓了一跳，他低頭，看到生物站在路汛腳邊，地上的感應燈把他原本就白的臉照得更加慘淡，很像恐怖片裡的黑暗科學家。

顧辰手上一脫力，差點沿着路汛的脊椎滾到地上。路汛反手一撈，把他放到身前，用和在醫院裡一樣的姿勢抱着他。

生物看了路汛一眼。

顧辰有點别扭，又不好意思有什麼動靜，佯裝淡定道：“抱歉，讓您擔心了。”

剛剛回來路上他特意問了路汛，路汛跟他說晚上是生物找到他房間，跟他說自己可能看到了實驗圖像，還借走了滑闆，所以他才會出來找他。

生物頂着黑眼圈忍着困意，繼續涼飕飕：“誰擔心你了？我的滑闆呢？”

路汛：“去了趟醫院，忘在那兒了。”

生物看了看路汛纏着紗布的胳膊，眉頭微蹙。

路汛：“下個月給你加3000實驗經費。”

生物兩隻手往白大褂裡一揣：“6000。”

路汛：“成交。”

“？”顧辰有點心梗，“要不還是回醫院……”

“拿回來也有細菌。”生物打了個哈欠，轉身回房，“就這樣吧。”

路汛踩着過道上的感應燈光，一路把顧辰抱到娃娃宿舍區跟他自己房間區域的分叉口。

顧辰往走廊左邊看：“謝謝，你早點……”

路汛抱着顧辰往右邊走。

顧辰愣了下，以為他是太晚了腦子暈了：“我的房間在左邊……”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咔哒一聲。

路汛打開門，抱着顧辰走進自己房間。他的卧室跟這個房子的面積比并不算大，大約60平米，房間布置很簡單，一張大床，一個衣櫥，一張長長的電競桌，桌上放着兩個27英寸的顯示屏，連着一個共有的主機箱，桌上的鍵盤散發着幽暗的藍光，在灰色調的房間裡顯出一種清冷孤寂感。

外面客廳廚房都是以比較柔和的淺米色為主色調，突然的風格變化讓顧辰有些不适應。

他沒想到路汛會突然把他帶到房間來。

床旁邊有個書架，上面一本書沒有，隻有幾張唱片和光碟。架子下面有幾個抽屜，路汛把顧辰放在桌上，轉身去抽屜裡翻東西。

顧辰快速打量了下房間，把目光收回。他注意到手邊不遠的地方放着一本小冊子，上面印着幾株郁金香，但顔色是很不常見的紫黑色。

《黑郁金養殖手冊》 楊子萱

顧辰想起之前好像聽說過楊子萱家是在花鳥市場開花店的。

想到路汛白天說的交易，又想到他從學校一回來就去了天台，顧辰問：“上面有養黑郁金嗎？”

路汛從抽屜裡擡眼，看了眼顧辰旁邊的小冊子，又把目光收回：“恩，我媽養的。”

顧辰想到以前看過的植物科普書：“黑郁金很難養，阿姨真厲害。”

路汛：“最近換季，那些花狀态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