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戟将她的模樣看了個飽,輕笑:“本不想帶回去的,也是麻煩。偏偏這匾額是聖上禦筆敕造,不帶也得帶了。”
“聖上禦筆敕造?”寶音不敢置信,“二叔怎麼從沒跟我說過?聖上為何賞這塊匾額給二叔?”她一籮筐的話還未來得及問完,二人迎面撞上由登旺攙扶的屠蘇。
屠蘇身上披了件褂子,隐隐約約露出身上纏繞的棉紗布。迎頭碰上兩位主子,屠蘇及登旺一齊弓身作揖,寶音一壁上前欲攔他,一壁道:“小心牽動了傷口。”她手卻教人從後扣住,崔承戟沉聲:“做什麼?”
寶音回頭,懵懂看二叔:“扶他呀。屠蘇受傷了,蘇老先生說過不能亂動的,容易撕扯傷口。”
那廂屠蘇已做了個全全的禮,登旺也賠笑道:“不妨事的,屠蘇年少,根基尚固,傷已好了許多。”
寶音蹙眉,直晃晃盯着屠蘇、登旺二人,上次蘇老先生分明不是這樣說的,他說屠蘇僥幸躲過緻命傷,已是命大,若此番不能安心修養,日後正常生計也怕受影響。因此緣故,寶音正想着回京都後想法子延請名醫替他醫治。
崔承戟沉聲:“既如此,早些扶屠蘇上車罷。”未待二人行禮回答,崔承戟已拉着寶音往他所乘坐的馬車跟前走去。
他将寶音抱上馬車,待寶音入内,崔承戟放下車簾,喚來榕參:“另雇輛小馬車,安置屠蘇。”他頓了頓,又吩咐:“屠蘇重傷未愈,讓他們行得慢些,遠遠兒跟着我們,不必追進程。”
那日崔承戟告誡屠蘇時,榕參亦在場,故而他此刻迅速明白崔承戟之意,當下就喚來一名小厮,付下雇車銀錢,再喚登旺将屠蘇安置上去。
那廂寶音等在車内,膝上躺了一本她注紅的醫書。崔承戟挑簾入内,見她膝上醫書,不動聲色地皺眉。
“二叔,這是我近日所讀感悟,還有許多不明白的,不認識的,二叔能替我解解惑麼?”
崔承戟大馬金刀靠在另側椅座上,屈指扶額,語調懶懶:“待會兒,乏得很。”
寶音立時緊張起來:“怎麼了?是不是那毒又發了?”
崔承戟緩緩睜眼,睨了她一眼:“也不知我家小寶音近日都在忙些什麼,二叔的毒早解了,寶音竟不知道嗎?”
寶音“诶”了一聲:“二叔不是忙着銷這次的案子,我都好幾日未整整地見過二叔一眼了。”
“還有不曾整整地見過我的時候?”崔承戟失笑,心想着“整整地見過”是小妮子從何處學來的字眼。
寶音莞爾颔首:“二叔每日卯初出門辦差,我就提前一炷香時間醒,讓貞杏悄悄把木窗支一條縫,每次都能見二叔出門呢!”
崔承戟仍舊是方才那副屈指為枕、倦乏困頓的模樣,但嘴角早已随着寶音的話悄悄揚起。他悄悄一側臉,迅速斂了笑,随之一同消逝的,還有方才因寶音溺于醫書的不痛快。再擡頭,少卿大人又換上那副身為長輩才有的正經端方:“教我們阿滿擔憂了。”
“不過,二叔這毒是如何解的?前時榕度大哥說過,”提及榕度時,寶音聲音不自覺變輕,“二叔的毒極其詭異複雜,恐怕隻有回京都請教宮中名醫才有法子。”
“那個毒,隻怕宮中太醫也解不出來。普天之下,最好的解藥,往往在下毒者那裡。”
“鄭伯益。”寶音脫口而出。她想起自己裝死那夜,二叔同鄭伯益的交談。當時,二叔就猜測是鄭伯益下毒,其目的就是毒殺崔承戟,教鄭浴對這個出身不顯的庶子刮目相看。
“是他。”崔承戟以指叩額,“他招了很多。”
寶音信口歎道:“我還以為他這樣的人,是咬死也不會說的。”
“有時候,下毒者比普通人更怕被下毒。”
寶音愣怔,不敢置信地擡眸。
崔承戟輕笑出聲:“逗你的。鄭伯益此人,心結悉在其父鄭浴一人身上。我不過是告訴他,他在雀音閣鬧鬼那一夜,鄭浴想的卻是如何把鄭伯約平安送出靖州,就連次日我們抓住鄭伯益,鄭浴都不曾像當初救鄭伯約那樣親自上門見我,同我打擂台,明裡暗裡施壓要我放了鄭伯益。他就死心了。”
寶音怅聲:“這樣看來,他也是可憐人。”
“呵。”崔承戟自鼻腔中冷笑出來,“他手上人命不知凡幾,雀音閣火場一案的榕度、魚應等人,是他藥死的。青邙山一案中,綁你和貞杏的王三吉兄弟,還有那屠蘇的兄弟阿大,是他毒殺,又教山賊擱下頭顱,阻礙我們核查死者身份。除了這些,就連當日我意外在靖州别院救你,細論起來,也該謝一謝他。”
“這都如何說?”
車簾外,榕參跳上車闆,雙手持缰繩,甩鞭慢行。崔承戟并不着急回答,而是斟滿兩盞清茶,一杯遞予寶音,一杯自家飲了,待得滿口留香,才緩緩将這一個多月以來靖州所發生的大小案子以及他背負聖命而來所查的靖州私鑄銅錢案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