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當她是神女,所以出了事總要她來解決。
到頭來,她卻也要按照規矩求神拜佛。
出來時,日頭正大,一位住持攔住了她的去路。
“施主留步。”
墨雲微駐足,“何事?”
那住持搖搖頭:“施主的執念太深。”
墨雲微本來不感興趣,聽了這話,倒是有點好奇:“哦?我有什麼執念,竟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施主可曾聽過《石橋禅》?”②
她點頭:“自然聽過。”
【阿難對佛祖說 :“我喜歡上了一名女子。”
佛祖問阿難:“你有多喜歡這名女子?”
阿難說:“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隻求她從橋上經過。”】
住持輕歎,似乎想把墨雲微看穿,墨雲微覺得他像是在跟自己說話,但又好像不是。
他說:“施主,你已從橋上過。”
“有些事情,莫要強求。”
墨雲微上前一步,似是逼問:“若我偏要強求呢?”
“那終究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說完,住持轉身離去,隻留墨雲微一人定在原地。
----
大婚前夕,墨雲微看着面前華麗的喜服,是她喜歡的紅色,她試過,穿上很好看。
可穿着喜歡的衣服卻不能嫁給喜歡的人。
墨雲微拿起一旁的筆,在紙上寫下:“有蜚一人,我心悅兮。”
“滴答——”
水滴滴在了宣紙上,将墨暈染開來。
終無人知曉少女的心事。
墨雲微嫁過去後,當康按照約定放過了那些災民。
那些災民對當康感激不盡,紛紛為他搭建廟宇,日日香火祭拜。
而南幼薇好像早已被世人遺忘。
無望山上的日子并不好過,當康将她鎖在銅雀台,不許她出來,但并沒有仙首說的采陰.補陽,相比于這個,他更喜歡精神控制。
今日穿的衣服顔色不對,要換。
明日走路時姿勢不對,要改。
後日微笑時弧度不對,要改。
諸如此類,每天都在上演着。墨雲微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提線木偶,隻能任人擺弄。
她有反抗的勇氣,卻沒反抗的實力。
每一次她出手,當康明明可以給她個痛快。可是,當康卻偏偏喜歡看她掙紮,給她希望最後再将她推入深淵。
墨雲微想過找蜚求救,可發出去的訊息卻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仙盟地牢。
時安然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上次為了救墨雲微,他強行從鎖妖陣中闖出,受了些傷。
那鎖妖陣是當康親自布下的,不知為何,分明隻是一介小妖,卻真的有神力。
以至于第二次,他沒能逃脫。
“吱呀——”一聲,門開了。
那弟子将陣法打開,把束縛着時安然的鐵鍊拿掉:“仙首說,你可以走了。”
時安然本能的覺得有詐,“為什麼?”
那弟子疑惑的看向時安然,像是在看傻子:“放你走你還不願意?”
“仙首說,神女嫁到無望山木已成舟,結局已定,你改變不了什麼,自然可以走了。”
時安然剛出來,就收到了墨雲微的求救,他心下一緊,想趕緊去往無望山。
但又怕仙盟的人依舊跟着他,他選擇了繞道。
永和三十九年二月,墨雲微成婚的四個月後,她再次見到了時安然。
“蜚!”墨雲微上前開心的保住時安然。
時安然接住人,他感覺面前的小姑娘又瘦了,臉色也憔悴了不少。
但他檢查了一圈,并沒有發現傷。
“他對你不好?”
話說出口時,時安然便後悔了。若好的話,又何必找他求救。
“我帶你走。”
也不知當康是自信還是自負,不管是無望山還是銅雀台,都從不設下結界。
他似乎很有信心,自己一定能控制全局。
但蜚和當康同為上古大妖,即便當康有神力也奈何不了蜚。
至多布個鎖妖陣将他困住。
蜚的藏匿術無人能敵,想要悄無聲息的帶走一個人也不是難事。
就這樣,也是在永和三十九年二月,南幼薇從銅雀台逃走,天下嘩然。
神女自己逃走也就算了,與妖蜚一起,無疑是在打山神的臉。
一時之間,人人自危,生怕先前的災難重演。
仙首更是連夜發信斥責南氏教女無方,下令追捕。
妖蜚引誘神女逃走,罪無可赦,找到後就地斬殺,不必留情。
玄真大陸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二人跑到雪山,也終是被發現。
成千上萬的仙盟弟子将他們團團圍住。
萬箭齊發的那一刻,墨雲微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蜚自己一個人自然可以沖出去,可他還帶着自己。
“你快走。”
墨雲微一把将時安然推開。
可已經來不及了,最後的時刻,時安然擋在了她面前。
“小心!”
墨雲微隻覺耳邊“轟——”的一聲,她什麼都聽不見了。
身前人的鮮血滴落,染紅了潔白的雪。
墨雲微感覺臉上一片濕濘,她早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血水,也不想分清。
遠處的弟子想上前将南幼薇帶走,卻被仙首攔下。
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他不介意給這對小情侶最後的告别時間。
畢竟,他很滿意這個結果。
墨雲微接住倒下的蜚,顫抖着撫摸上他的臉頰。
“蜚?”
“别怕”,時安然也艱難的想擡起手來,想再摸一摸女子的臉頰。
可他卻沒有力氣了。
見狀墨雲微拿起時安然的手往臉上放住。
昔日總是溫熱的手如今卻是一片冰涼。
“如果有來世,我替你生在南家。”
墨雲微一愣,他知道。原來,他全都知道。
知道南氏的人一旦降生在南氏,便永生永世不得擺脫。
所以,她的願望注定要落空。
如今他竟然說來世要替他入這個腌臜地。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淚水止不住的往外流,時安然輕輕的幫她擦拭着。
他艱難的搖了搖頭,随即到:
“今生兩不相欠。”
墨雲微聽着,不,不是,一直都是她單方面的在欠他。
剛想說什麼,誰知時安然的下一句是:
“來生兩不像見。”
說完,一直捂着墨雲微臉的手倏然滑落。
兩不相見,墨雲微自嘲一笑。
原來,他打的是這種主意。
原來,他竟這般讨厭她。
墨雲微突然想到住持所說的《石橋禅》。
但就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也甘願入局,舍身棄道,受永世情劫之苦。
她偏要強求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