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綢蒙眼的白玦感覺自己被領進一個結界，頓時春風拂面，桃香撲鼻。

“此處可栽有桃樹？”白玦問給他引路的人瑞。

“回神尊，此結界内栽滿桃樹，桃花開滿枝頭。”

“可有何處書‘桃淵林’三字？”白玦側臉問。

“回神尊，暫未得見。待神尊安坐，小人去尋？”

“……罷了……是桃林便好……”與上古的桃淵林之約想不到是以這樣的方式實現……如此也算彌補沉郁心中六萬餘年的遺憾。

“本尊身上衣裳是何顔色？”

“回神尊，您所穿是雲紋皺紗袍，通身雪色，與您的烏發互為映襯，再往這桃花紛揚中那麼一站，宛如天仙下凡。”

白玦唇間含笑。

“你這人瑞會不會說話！白玦神尊不但是仙，更是天神！什麼叫‘宛如’！”

聽到一年多不曾聽到的聲音，白玦不自覺便往那個方向伸手。

上古……

一抹柔荑執着白玦的手往一處暖和芳香中帶。

“且這蒼穹之境就在九重天上，怎能說是‘下凡’？再說了，這‘天仙’二字不是形容女仙的嗎？”

“請主神殿下恕小人口笨舌拙。小人在人界活了八百多年，見多了人生數十載便經死别之苦的。他們多數是經無數輪回都不曾見神仙一次的，哪裡還懂得仙神之别？無非口中說一句‘天仙下凡’，既能跟神仙沾上一丁點邊，還能讓對方心裡高興，也算好事。小人亦是凡人，今日見神尊如此出塵絕倫，‘天仙下凡’便脫口而出了。”

“你這小小人瑞，該說你是能說會道還是巧舌如簧？”上古扶着白玦坐到桌前。

“回主神殿下，小人前話均出自肺腑，與常人之感并無二緻。若殿下未曾聽過這類話也不奇怪，小人在成仙之前首先是凡人，慣以凡人的角度看世間萬物，自有些與諸位天神不同。”

“人界是本主神當年留下的混沌之力孕化而成的，有什麼是我這孕育之神所不知的？”

“小人天生是凡人，親曆凡人生老病死之苦，在飛升成仙之前，小人知凡人有生死輪回一說，卻不曾見過，進耄耋之年後便把每一天都當成人生最後一天來度過。”

此時，上古才打量起這人瑞的相貌，白發蒼蒼，慈眉善目，這老者模樣不說在人界，在這九重天上亦會得人尊重。

“後小人飛升成仙，享壽比山河之福，終知凡人當真有生死輪回。那一刻小人既為自己過去所經曆的生離死别而歎息，亦為自己親人朋友子子孫孫能有因果輪回而欣慰。

“再後來當神仙久了，小人又慢慢懂得：仙亦需經曆生與死，如凡人一般 ，仙無從得知自身是否有輪回，又如凡人一般。不管是人是仙，小人仍是無法從這心靈桎梏中解脫自己。

“直到見到上古神界的諸位天神，小人便想也許天神會知道我們這些仙妖是否有輪回。如此，小人這心算是放下來了：是否有輪回已不重要，僅一生一死也好，要萬世輪回也罷，小人都能坦然面對，因為有天神在看着我們芸芸衆生。

“隻是小人轉念又想：凡人有仙庇佑，仙有神庇佑，那神由誰庇佑？神既有生亦有死，若神隕落，這世間将何如？神之上的那不知是否存在的主宰會不會把隕落的神還回來？多久才能回來？”

“是啊……會不會回來……要多久……”上古失神道。

人瑞不語。

“夠了，退下吧。”白玦說。

人瑞退下後，桃風徐徐，白玦側頭探着上古的神息。

她就在自己面前，卻不動聲息。

許久，有溫暖觸着自己覆眼的雪綢，“為何系着這個？”

“覆眼隔絕光源刺激，以蓄目力，可得片刻清明。”

“清明到可以看清人的面容神情了？”

“大概。”

“現在解下雪綢可好？”

“看主神是否願意讓我看上一眼。”

“本主神不願意——”

白玦袖中指尖微顫。

“——不過我想看見你眼睛裡的我。”

軟音入耳，馨香入懷，眼上雪綢被摘掉。

白玦袖中握拳，長睫微顫着掀開，映入眼簾的容顔，确是六萬年前的上古。

他微顫的指尖靠近她緊蹙的眉間，卻不敢觸碰。

“為何……”

上古握着他的手，讓他冰冷指尖觸碰自己眉間，“即使沒有六萬年裡的神識，我也已不是九幽曆練之前那個沒心沒肺的上古了。皺眉是自然的，而且又沒人幫我掃開……”

白玦輕撫上古的眉結，未果，低頭吻了上去……

桃風縷縷，白玦墨瞳微顫。

眼前是自己的指尖冰冷，還有上古仍是緊鎖的眉結。

他怏怏收手，揮了揮廣袖，像揮去塵埃，袖中玉手微顫。

上古亭亭玉立于紛揚花雨中，春意盎然，她後上方的天空蔚藍深邃，萬裡晴雲，隻是片片飄雲都籠着一層抹不掉的冰寒之色。

方才……不管是在他腦中還是在眼中出現，都不過是幻覺，如同如今放眼望到的天空，不過是冰天雪地中的片刻春意，不久便會被冰雪泯滅，不留一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