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找到了！看這裡……算了你聽吧。”對方整個上半臉都被遮擋得嚴嚴實實，TINA小姐不愧為貼心助理，她打開文檔，快速提取關鍵詞：“2078年……東太平洋區發生的極端天文現象……标志性事件……路德維希事件，此次事件中發生了有記錄以來最大的一次太陽風暴，本次事故造成全球多地變電站爆炸，機器冒火花，電線熔斷，位于低緯度地區的人們觀測到極光，北極光一直延伸到夏威夷北岸……”

“有印象嗎？”TINA問：“那時候你應該才十幾歲吧？在做什麼？對哦你不上學的，那不上學的話是不是很好玩？可以天天逃課！！不用寫作業！”

“十六歲，是不上課。”聞命笑着說，他似乎覺得對方的提問很有趣：“因為沒有學校。我十幾歲的時候可是黑街一霸，整天跟妓女、小偷、盜賊還有殺人犯混在一起，打架鬧事、殺人放火，偶爾也搞搞恐怖襲擊什麼的。”

TINA撇撇嘴，嚷嚷着拉倒吧，她一句話也不信。

“是真的。”聞命認真道，那樣子特别嚴肅，仿佛一直在說，“我沒有騙人。”

聞命越是一本正經，TINA越覺得對方離譜，她急道：“所以這次事件發生的時候你在幹嘛？”

“我在跟…”聞命突然停頓，咬了舌頭一下，他的舌頭轉了圈，把血絲吞掉，又不動聲色道：“……我跟一個人在貧民窟講童話故事。”

“童話故事？”TINA小姐有了點興趣。

“那個貧民窟，沒有電台，沒有電線，幾百米高的爛尾樓跟鳥籠一樣，窗外全是住戶偷偷接的天線和電線，爬山虎一樣，一直爬到天台上邊。你知道什麼叫爬山虎嗎？”

“爬山虎不就是劍橋大學教學樓外頭那個東西，德爾菲諾大學門口也有。啊對不起……！”TINA吐了下舌頭，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她想這人可能連劍橋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孤陋寡聞！！我隻在劍橋這個地方見過爬山虎。你你…你繼續說不用管我。”

聞命恍然大悟，很是寬容大度：“原來是這樣……不怪你，畢竟都是快滅絕的生物。”

聞命悠悠笑着，又說：“電線太多了，但是其實還是沒什麼信号，我們就看原始光盤，還聽唱片，磁帶什麼的，貧民窟這些東西還是很多的，那裡是三無産品集散地，别人扔了沒處理掉的碟片，我就撿回來。”

“有時候有電影，還有話劇，偶爾聽電台節目，但大部分時候隻有吃啦吃啦的聲音。”

“我們住紙闆房。紙闆房，你能想象嗎？一開始住紙闆房，後來我覺得不行，條件太差了，我就去樓裡面轉，在樓後面找個了廢棄的空房子。”

“高樓大廈、跨國公司、高科技、便利社會……這些高端全球化的标志和那裡沒什麼關系。真要說也是低端全球化。”

“周圍很多賣盜版通訊器的，那裡的人都靠這個過日子。移民、偷渡客很多，誰都不認識誰，但是相處起來也很簡單，他們有自己的一套生活規則。吃素的不會和吃肉的打起來，因為那沒有好處，大家都能為了利益求同存異，尋求短暫的和平。就是這種低端全球化的生态。”

“那裡的屋子很小，很潮。”聞命說着說着，不知為什麼，笑容變淡了：“事件發生的那天，整棟樓都斷電了，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當尋常的斷電。他……他有點害怕。”

TINA想，這個ta應該就是他“殺人放火”時候的朋友，聞命想着想着，突然笑了：“那天因為什麼害怕……我已經忘記了，他很害怕，我一直跟他說話，他也不理我，我也很着急，可是可以轉移注意力的東西都斷電沒法用了，我沒有辦法，就死馬當活馬醫，給他講童話故事。”

“講故事？”TINA問：“什麼故事？”

“講故事，就那種普通的童話……”TINA等着聞命繼續說，對方卻突然改口：“都是我自己胡編亂造的，我這種沒上過學的人，能懂什麼故事呢？”

TINA還想問，聞命卻打死都不說了。

聞命先生瞬間在TINA女士心中樹立起一個高大偉岸的貧民窟學霸形象，雖然她更加真實的想法是：這人腦子不大好。

TINA女士借着探望時間到了的理由離開，在行程單上精準記錄下時間，暗道這個月的補貼款超出預期，她可以大吃一頓。

此後的日子裡，她恪盡職守來醫院探望“大好人”，一來二去竟然還能和聞命聊的不錯，随便找個話題就能說一會兒，雖然說幾句就會冷場。如果實在找不到話題了，那可以吐槽上司。畢竟作為“上班族”，每天拿出特定時長來精準吐槽上司是必修課，哪天沒吐就會渾身難受，郁悶程度堪比沒完成kpi。反正吐槽歸吐槽，吐槽完了再說句“盡管我的上司很奇葩但是奇葩得可愛”之類的溢美之詞就可以了。

TINA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的上司賣了個徹底，連“他上班竟然帶了把土不拉幾的大花傘，他以前都偷懶用黑傘因為黑傘結實不會被德爾菲諾的妖風刮跑他真的特别懶”和“每次清掃隊風評績效拿不了第一的原因是他覺得這都是虛頭巴腦害我年底少六百塊錢”都給講了個明明白白。TINA最後悲憤總結“斷人财路，謀财害命”。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不知不覺說很多，聞命從來不打斷她，反而一副認認真真的模樣，表現出良好的教養，讓TINA數次感慨他竟然是沒念過書的貧民窟小孩。

聞命對她口中的上司說不出多麼感興趣卻很是專注，TINA便忍不住更加用力地講更多事來吸引對方的注意，她完全沒發現自己被聞命牽着鼻子走。

雖然說是吐槽，可是TINA對上司的觀感還是能到及格分的，努努力也能拿個良好。

作為一畢業就考進聯合政府的鹹魚本魚，TINA女士就是奔着工資高且安穩才年紀輕輕就進了清掃隊，畢竟誰都知道這裡的工作枯燥且無聊，一點也不符合年輕人對于世界的期望。

但是TINA自認為已經看到了人生的職業天花闆，與其為了所謂的成功奮鬥去單打獨鬥，不如早一點找一個安穩的工作混吃等死，平日裡加班沒有加班費，但是有各種補貼，反正一三部門一直缺人幹活，她隻要進了這個行當就不會被輕易辭退。所謂有意義的人生于她而言就是舒服快樂就好，持續性為了目标奮鬥、從而實現某種嚴肅價值，實在不是她信奉的人生哲學。

TINA的工作嚴格來講算文職，工作内容說不上好壞，但總比一直在前線來的輕松。雖然上司像個古闆守舊的重度社恐患者，但是TINA工作的時候還是很順心的。時敬之是個工作狂，卻屬于特别愛逞強單幹的工作狂，他自己能夠搞定的事情，絕對不會扔給下屬去做。

至于TINA，時敬之不僅不會給她穿小鞋，反而會适時給她放假。因為TINA很喜歡去周邊區域度假。

按照規定，做文職的TINA女士需要将VISA上交，這限制了出行，如果要度假，每次都要打申請報告。雖然報告容易被拒，時敬之卻每次都會準備材料，幫她申請區外度假，哪怕手續繁瑣。真說起來，一年要申請好幾次，時敬之卻一次厭煩也沒說過。

“所以，你很愛旅遊？”聞命問。

“對啊，掙錢不花，留着幹嘛？”TINA回：“月光族，懂嗎？超前消費，及時行樂，懂嗎？”按時下班、工資富餘、有空閑、有錢賺，還有什麼比這種生活更加她快樂的嗎？TINA每天開開心心的，她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從來不會感到焦慮。

聞命說懂，這是年輕人的處事方式，享受快樂，追求幸福。TINA贊歎說你看看吧你也知道生命的意義在于快樂，哪怕是消費買來的快樂。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又吐槽：“上帝啊，救救我那個無聊透頂的上司吧。”

“他不旅遊的嗎？”聞命問：“你是說的Arthur對吧。”

今天聞命出院，TINA女士一大早開着艦艇來病房。

“我不清楚啊。”TINA提着行李箱扔進艦艇，“他十有八九都在加班的吧？！工作是他的老婆！！老婆懂嗎？wife，夫人，meine Frau.”

聞命嘴角抽動一下。

TINA女士幫助聞命辦理完畢出院手續。為了殘障人士的健康安全着想，她不顧聞命的阻攔，踩着恨天高一趟一趟搬行李，聞命搬個廚具的功夫，她已經跑完一趟了。

TINA快刀斬亂麻，瞬間整理完畢後備箱，一轉身被聞命手裡的鍋驚豔了：“……這個，不是我送給Arthur的鍋嗎？”

聞命這時候拆了休眠儀，眼前黑霧陣陣，平日走三分鐘的路他走了十分鐘。他低頭看看手裡的行李，那是一口高層大黑鍋，非常适合拿來蒸饅頭，聞命忍不住奇道：“你送的？”

TINA睜大眼睛，叉腰道：“是啊！！幾年前他剛搬新家的時候我送他的喬遷禮物，但是他告訴我說，他從來不做飯！”說到這裡她才反應過來，目光迅速在鍋和聞命臉上幾個來回，最後遲疑不決道：“所以…鍋為什麼在你這裡？”

“還有這些……？那個空氣加濕器為什麼那麼眼熟？……還有家庭影院？！這個虛拟系統影院模型又是怎麼回事？！…這不是限量的嗎？全區隻有三台？”

TINA驚恐道：“……為什麼會在你這裡？！”

聞命神色變了幾變，他吸了口氣，又不自然地笑起來：“…你剛剛想問的，其實是…”

TINA聽到男人歎氣，無奈道：“你其實想問，我們倆到底是什麼關系，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