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轟——!”
“撬開了!”
一個技術員匆匆跑來,扔掉手中的激光切割刀,大步讓出通路吼道:“開了!組長!”
“不要叫組長!做人要真誠!我喜歡前面帶個副!真的!”鄭泊豪手握一根巨大的鋼管狠狠一翹,随着嘎吱嘎吱的聲音,“啪嘎——”一聲,一面鏽迹斑斑的鐵皮門露出一點點縫隙,扭頭沖技術員說:“年紀輕輕不要那麼油膩!該客氣就得客氣!叫聲副組長沒什麼的!”
技術員臉色慘白,一臉我勒個大草,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扯淡到離譜的上司簡直破碎了他的職業夢想。
“說錯了沒什麼的——!”鄭泊豪拍拍他的肩:“又不會扣你工資!更不會開除你!不出意外你到退休都是我的同事,老了還能一起喝喝茶釣釣魚!”
說完他不顧别人的目光,轉身大步向前,接過TINA遞來的水杯猛灌一口。
“你變了不少。”TINA突然說。
鄭泊豪活動了下肩膀,沒吱聲。
遠處傳來“咔——!”“铿——!”的巨響,金屬碰撞,連綿不絕。
“兩年前——”鄭泊豪突然出聲。
“梆——!”
TINA拆下一根攔路的不鏽鋼滾軸軟管。
他們正繞過一片海邊的商業區,沿着後山的公路上去是一片巨大的圓形雕塑,栅欄般圍滿整個平整的山頂。向下是一片空曠的活動區域和聯排矮房,因為擁有幾個世紀的曆史的而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産保護傳承地。鄭泊豪帶領一支小隊順着山路向下,狠狠撕開一叢灌木。
TINA随口回他:“兩年前?”
“兩年前,因為通訊器紊亂,他沒有接到我發送的撤退信号,所以受了重傷。從那以後,他開始收斂起來,把精力放在科教文衛方面,單純當個頂鍋的吉祥物。”
鄭泊豪繼續撬動身側的鐵門,這裡年久失修,不知道應該說曾經的主人性格謹慎還是過于神經大條,這裡采用的所有鎖頭都是很古老的檔案鎖。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這值得鄭泊豪“卧槽”三聲,帶着鎖頭的鐵門整整有三十一個。
如同密密麻麻的檔案櫃子似的門鎖牢牢關閉,鄭泊豪隻研究了一分鐘,當機立斷:“砸!”
砸是砸不開的。
TINA瞪着見都麼看見過的巨門幹瞪眼:“這什麼玩意兒?!”
事實上,越是古老的、簡單的鎖越難開。
“檔案鎖。”鄭泊豪陰陽怪氣:“你真的是文科生嗎?!”
“我考試不考基本能力!”TINA抓狂:“我保送的!”
“哇哦。”
鄭泊豪說:“你真應該跟着出出外勤,多去資金鍊條斷裂導緻倒閉的公司轉轉,就不會露出這麼天真的表情了。”
鄭泊豪暗道本二代暴發戶雖然沒見過公司賬單但是破産清算企業的财務科故紙堆還是翻過的,難為他一個理科生要在實習第一天盤點半個世紀前的紙質版資料,進行電子化錄入和曆史存檔。
那些企業早半輩子前破産,清算小組也早就解散,更不要找什麼勞什子鑰匙——當時在倉庫裡撬鎖撬出來經驗,鄭泊豪一回生二回熟,迅速指揮衆人撬鎖。
這種檔案鎖極其折磨人,因為它從外面看和那些普通的的房門鎖别無二緻,然而裡面卻有兩根可以橫向拉動的金屬條上下勾連,上下搭配,滑動時一左一右相互配合,因為年代久遠,整個鎖的内部早已鏽死,想要開鎖除非用鑰匙,否則必須把整個鎖暴力破損才行。上次用切割機和電鑽,這次因為斷電完全不能用了。
鄭泊豪讓大家掏出消音槍,又多虧組員帶了激光切割刀,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門破開。
“轟隆——”
塵土飛揚,鄭泊豪望着山石滾落的方向突然反應過來:“street 34和street 43的位置是誰選的!?”
“選個屁啊!”TINA大吼:“你是在問u jump I jump的問題嗎!這種時候不你又不給我發陣亡撫恤金!”
“我說!”鄭泊豪突然一臉鎮定,他在滾落的山石中回過身來,靜靜望着TINA,然後他一臉平靜地又問了一遍:“這兩個位置為什麼換了?”
空氣仿佛安靜下來,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TINA突然被凍住了,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那種緊張的氣氛甚至讓她低頭裝傻,下意識抓緊點什麼,四周的轟鳴聲紮耳,呼嘯般沖擊她的耳膜和心髒。
一道視線凝視着她,TINA突然崩潰道:“這裡一共就兩所教堂啊?!不是Cathedral就是Church啊!你一個東方人又不信教管它哪個啊!哪個好看選哪個不行嗎好的吧因為這裡有我最愛吃的薄荷巧克力豆冰淇淋!”
“…………”
對面靜了靜,TINA滿臉蒼白,再次梗着脖子承認:“因為這裡有我最愛吃的薄荷巧克力豆冰淇淋!”
空氣陷入死一般的甯靜。
“就這…?!”鄭泊豪一臉莫名其妙,愣愣說:“就這樣?!”他咆哮道:“Cathedral更大一些!是個人都會選Cathedral啊!”
“那不必須!”TINA:“好的吧…這是…”
這是什麼呢?她想。
她當時說,43号其實更大一些,周邊設施也更加齊全,方便,是cathedral,後面有山,山上埋葬了很多人,更加正式,隻是距離更遠。
但是,有人提醒她,34号旁有她最愛吃的冰淇淋,所以她選了更小一些的教堂。
TINA失聲,因為太震驚,那個名字甚至都沒說出口,就隻是做了個口型——
不——
不是的——
那個人其實并沒有提醒她。
隻是在他聽不見、長期休假申請下來,他們慣常結束工作彙報後,他從那堆剛收拾好的行李中慢慢起身,看似穩如老狗地掏出一份旅遊手冊給她,閑談一般講了句,“聽說你對旅行有研究,我這裡有本雜志,拿去看吧。”
他真的是個嚴重社恐,所以連讨好别人都表現如打擾,聲音飽含歉意和禮貌。
他的聲音蒼白又疲憊,一臉病容的模樣。任誰都會被他感染,那時候沉重的悲傷和窒息感一直籠罩在他們心頭,TINA想讓他開心一點,于是忙不疊收下,嘴裡故作輕快地說,好!好的!
不過時敬之雖然做人單調,那本書的确投其所好。它看起來有些舊,舊一些的紙質書一般都有些年頭,裡頭偶爾會介紹冷門又小衆的旅行地。
TINA心頭一喜,忙接過來看了幾眼,後來也便沒推辭:“看完我會馬上還給你的,謝謝Arthur!”
“不……”
“嗯?”TINA擡頭。
時敬之靜靜看着她,眼裡閃過的情感很複雜,那一刻她心裡一顫,因為時敬之又露出那種看似凝重卻又飽含脆弱的表情,整個人孤伶伶的,僵硬到一碰就會碎掉。
“不……”他嘶啞地說,然後露出一個有點虛弱的微笑:“聽說你喜歡聖安德魯斯是嗎?今年的年假,你可以多申請一些,審核權限我已經給你開通了。”
說完他點點頭,便慣常推門而去了。
TINA站在原地,僵硬到不知該追還是開口留人,那是一個讓她心裡一暖,卻又無比心悸的笑容:“……如果你喜歡,就留下吧。”
他對人真的很好,深謀遠慮又把一切做得不着痕迹,似乎是怕自己的休假茫茫無期,又或者怕新來的上司給這個習慣于混吃等死的下屬穿小鞋,于是提前把很多審核權限私下移交給她。
她的确很喜歡聖安德魯斯,因為那裡有家很有名的冰淇淋店,她為了搜尋冰淇淋會在地圖上給各大旅行地做重點标注。
鄭泊豪似乎早已料到:“你知道為什麼要選34号?”
你知道為什麼要選34号?
怎麼會呢?
TINA失神地想。
怎麼會呢?
她情不自禁失聲道:“Arthur他是想……”
鄭泊豪點點頭說:“我現在知道他想幹什麼了。”
他很快地逆着山石滾落的方向,矯健向前行進:“我不是很确定,但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裡應該有一幾台信号增強儀和備用電機。”
*
“不後悔嗎?”
五分鐘前。
時敬之一鼓作氣推按下去,一隻手猝然按上他的手腕,他的手肘瞬間僵了,因為收力而猛然痙攣。
感知到他的僵硬麻木,女人輕聲确認:“不後悔嗎?”
追趕不及的脫離感如狂風呼嘯而至,時敬之簡直找不回自己的聲音,他大腦一片空白地顫抖道:“…什麼?”
周遭安靜幾秒,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來:“其實都是假的吧。”
如同驚雷轟頂,時敬之渾身一僵,他滿臉不可置信,猛然轉身,聲音嘶啞道:“……你說什麼?”
那一刻他的思維都要混亂了,身後一顆黑發人頭,一個尖下巴高鼻子黑眼睛的女人正靜靜凝視着他的眼睛。
——是老師。
時敬之發出一聲驚呼。
“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最可憐的孩子。”女人看着他的失态一臉不贊同,歎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