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個月後的深秋,時敬之重回工作崗位。
他被調整了分工,被調至五十八樓秘書廳所屬的理論政策研究改革規劃處,負責寫材料和帶領大家寫材料。
時敬之下載了公文模闆和字體壓縮包,安裝完畢楷體_GB2312、仿宋_GB2312、方正小标宋_GBK,并從上一任負責人手中接過幾千個T的傳家寶——據說這些公文都是上上上一代祖師爺嘔心瀝血傳下來的。
“我們的工作,雖然一直被诟病就是做個高級裁縫!布上雕花!但是我認為是一項需要沉下心來研究東西的工作,重在謀篇布局,精益求精。”
“敬之啊,你不要嫌棄我話多。年輕人很多都不愛來這裡,嫌棄累,嫌棄苦,到我聽說你是主動要來這裡的,我是很感謝你的呀!好好幹!”他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幹呀!年輕人!”
時敬之扯了笑容,真心實意和對方道謝。
“敬之啊……敬之,我早就知道你!害……不說那麼多了,年輕一代啦,一代更比一代強。”他看着比他還要高的年輕人,他那麼年輕,卻已經坐到和自己齊平的位置了。
以後的人生,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老爺子是老黃牛一般的人物,兢兢業業數十載,時敬之從兜裡掏出一張“搖滾悲慘世界”的演唱會門票,對方眼睛瞬間一亮,時敬之笑容更大幾分,輕聲道:“我……我聽說您喜歡這些。”
“是我沒有搶到的門票!黃牛抄到15000聯邦币一張!”
沒有人去關注一個默默無聞坐冷闆凳工作幾十年的老黃牛到底喜歡什麼——
對方和時敬之推拒幾番,最終在時敬之謙和有禮的溫柔攻勢下繳械投降——
沒有人可以拒絕時敬之那張又白又薄的臉,尤其是他墨如點漆的眼睛真摯且專注地看着的時候。
*
回歸工作崗位以前,蘭先生又陪時敬之聊了會兒天。
“如果你感到迷茫,那就首先确定——在乎的事情。”
“你真正在乎的東西——”
時敬之拿出通訊錄,在白闆上寫思維導圖。
“貝倫大廈的騰籠換鳥式改造”“區域自治與自我裁決權”“掃盲計劃與人格培養”……
他的思維無法集中,渙渙散散,午後的光線透過遙遠的彩色玻璃窗射進來。
“如果你有了喜歡的人,你會做什麼?”
手中的筆突然停下。
“什麼?”
記憶中,十幾歲的鄭泊豪拿着“100問”百無聊賴,卻又突然打起精神跳起來,對着埋頭寫字的少年人問。
“什麼?”鄭泊豪太聒噪,他不得不擡起頭。
“同學給我的,說是現在很流行的情侶100問。”鄭泊豪的目光掃過好友漂亮的臉蛋。
對方的目光一片清明,透着疑惑。
“嗨——我就不該問你。”鄭泊豪撓撓頭說:“你就沒有喜歡的人,問了也是白問。”
鄭泊豪有點迷茫,更多的是屬于青少年人的興奮,彼時他性格開朗,又出手闊綽,随便在學校裡走一走就會惹來一片注目,而他的好友——
鄭泊豪想,小敬性子喜靜,又那麼高不可攀,到底什麼樣的人才會被他喜歡呢?
害,他這種人,就适合兢兢業業念書,為人類的崇高事業做貢獻,哪會在意男男女女那些癡纏暧昧的遊戲。
而且他本身……根本就不開竅吧?
鄭泊豪出神地想。
緊接着又暗自發誓,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兄弟!不要讓外面花花世界禍害了他。
就在他以為時敬之不會回答的時候——
“我可能……”時敬之低聲說着,那聲音低不可聞:“……我可能,會看着他睡覺吧。”
“什麼?”
“就是……”
就是什麼也不做……安安靜靜,看着他睡覺吧。
無視對方目瞪口呆的模樣,年少的時敬之迷茫地想。
就,哪怕什麼也不做,隻是呆在一起就可以了吧。
我想擁有一個家人。
時敬之停下整理思維導圖的動作,鋼筆在桌上滾動,發出“叭”的一聲輕響。
他目光平靜地望着蘭先生說:“新的家人,新的羁絆,新的生活——這是我想選擇的。”
時敬之下班,打開公寓的門,信箱裡放了一棵嬌豔欲滴的玫瑰花。
*
“你穿T恤衫運動鞋進工作大樓真的不會被通報嗎?”
聞命離開貝倫區的前幾天,收到一套定制西裝。
裁剪利落,無比妥帖,布料讓人看不出價格,卻可以一眼看出非富即貴,總之穿在他身上相當擡人,顯得他像個名門公子。
定制西服之人顯然對他非常了解,無論是尺寸,材質,顔色,還是風格,都非常妥帖,分毫不差,光那個胸肌和腰線的部分,仿佛被用目光描摹過千千萬萬遍——
任何人見了聞命的前後反差,都得感慨一句,人靠衣裝,果然不是毫無依據。
聞命為此去市中心的店裡,定制了一份相配的袖扣。
那家店很有東方式古典風格,聞命取的那副袖扣叫做“甜榴”。
白馬甜榴,一實直牛。
說是白馬寺出的葡萄又甜又大,一顆值得一頭牛。
這副袖扣也相當豪奢,鑲嵌着精麗異常的珠寶,玫瑰彩色珠裝飾其上,集複古巴洛克新中式的為一身,要多浮誇有多浮誇。
*
他離開德爾菲諾的時候幾乎沒帶什麼東西,但是和蘭先生又特地見了一面,收取時敬之當年留下的數據資料。
德爾菲諾的學期結束以後,假期裡他沒有選擇擺在自己眼前的“康莊大道”,轉而在電子掃盲計劃報名,成為一名志願者。
這次的任務是在印度洋地區進行虛拟系統攝像頭的回收改造。
數十年來,為了獲取地理錄像,熱成像設備和攝像頭深入大自然,占據了大片土地,本次任務是把鋼鐵和電子垃圾進行回收。
聞命不察,在某次深入雨林時被變異魚類咬了一大口。
但是他沒有說,隻是在玫瑰之鏡的發射器裡錄了影像,然後上傳雲平台,加上密碼,再把玫瑰之鏡的進度發送給大洋彼岸的蘭先生。
他沒有告訴對方具體内容是什麼,隻是再不停調試數據參數。
蘭先生被他這相當不精英的做派驚呆了。暗自罵了一句:“該死的男大學生!”
“我們大樓沒那麼嚴格。”聞命盯着顯示器:“不是德爾菲諾那種不帶工作牌就要被全區通告示衆的風格——如果你喜歡,你可以穿裙子上班,沒人管你。”
蘭先生胸口一悶:“……”
人類的崽子太讨厭了!
“還有——”聞命慢條斯理、頭也不擡地說:“你到底對清純男大學生有什麼偏見?”
“你看看你這什麼做派!對自己要求真的低!你就穿這個去給你上司擦桌子倒茶嗎!”
“有一件事我要糾正你的認知——”聞命說:“人靠衣裝這話不假,但人受歡迎不僅要有外在美,更加重要的是心靈美。”
蘭先生:“那麼也不能天天不修邊幅……”
“我剛說了——”聞命打斷他道:“不僅要有外在美——”
蘭先生半句話說不出來,憋的滿臉通紅:“……你你你………到底收了幾封情書!!!”
“哦。”聞命手下突然一停,緊接着神色如常冷淡道:“不知道沒注意都被我扔了。不過辭了好幾場相親宴。”
聞命看他一眼,認真道:“有一家還是當地top3企業家的獨生千金。家世好,很早就拿了法學博士,事業有成,膚白貌美,生活習慣好,社交圈子單一,喜靜,超級愛做飯,平日裡就健健身打打高爾夫,從來不去那些烏煙瘴氣的地方。”
蘭先生:“…………你你你為什麼了解的那麼清楚!”
“我好奇,點開簡曆看的,我要看看上流人士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